清河，不净世。
聂怀桑兴高采烈地在前面引路，江澄在他身后负手而行，跟着他七拐八拐来到了一个废弃的马棚。
江澄你带我来这儿干嘛？
江澄冷着一张脸，教人看不出喜怒。
他每次来聂家参加清谈会，总会被聂怀桑拉着叙旧，要么就是看他珍藏的那些字画古玩。江澄虽然对这些不感兴趣，也不想来看，但他架不住聂怀桑软磨硬泡卖可怜，每每都被人拐了过来。
聂怀桑收了手中的折扇，拉着他去看马棚里的一个用石头堆砌的小窝。
那里面团着一只毛茸茸的雪白的小狗，大概有两个巴掌大。它原本在睡觉，此刻听到外面有动静，便将尾巴从脑袋上挪走，伸头看了看正在注视他的两位“不速之客”。
聂怀桑偷偷看了看江澄的神色，好像并没有什么变化。
江澄你这从哪儿弄来的？
聂怀桑路上捡的。它有一只前腿受伤了，我瞧它怪可怜的，就把它给带回来了。怎么样江兄，它是不是很可爱？
江澄选择性地忽略了他的问题，只道
江澄它既然受了伤，你怎么也不知道给它铺点干净的衣物？就这样让它在脏兮兮的地上趴着？
聂怀桑一拍脑袋，道
聂怀桑哎呀！我把这事给忘了，我待会儿就叫人去准备。
江澄哼了一声，又装作不在意的瞧了那小家伙一眼，眼里闪过一丝柔和。
江澄我以为你要给我看什么宝贝呢，结果就这个？
聂怀桑笑道
聂怀桑等会儿，还有呢，你跟我来。
他又引着江澄来到他的卧房，只见屋檐下挂着两个金丝做的鸟笼，其中一个笼子里住着一只漂亮的红嘴相思鸟，另一个笼子里住着一只绿色的鹦鹉。
那鹦鹉一瞧见聂怀桑来了，兴奋地扑棱了两下翅膀，叫道
龙套聂怀桑！聂怀桑！
这语气简直跟聂明玦喊聂怀桑的时候一模一样。
江澄差点忍不住笑出来
江澄这鹦鹉倒是挺聪明，还知道你叫聂怀桑。
聂怀桑尴尬地笑了笑，瞪了那鹦鹉一眼
聂怀桑我平时没教它这个，都是我大哥，动不动就过来骂我，让这小东西学了去。
江澄伸出纤长的食指拨了拨鸟笼子的金丝，那鹦鹉瞪着圆圆的眼珠子歪着脑袋瞅他。忽然，它仿佛灵光一闪般，抖了抖身上光洁的羽毛，叫道
龙套晚吟，晚吟！
他收回手指头，回头冲聂怀桑挑起一边眉毛，语气难得带了些疑惑
江澄你平时就是这么教它的？
聂怀桑颇为自豪地道
聂怀桑怎么样，它学舌学得好吧？江兄我跟你说， 它可是我花了大价钱从别人那儿买来的，难得有说话如此清晰的鹦鹉。而且他不仅会模仿人说话，还会模仿人的语气呢！
确实，这鹦鹉叫“晚吟”二字的时候的确没有叫“聂怀桑”的时候威武霸气，反而带了点温柔的喜悦。
江澄忍不住白了他一眼
江澄你可真是闲得慌！
两人逗鸟儿逗了没一会儿，便有下人来传话，说聂宗主请江宗主过去一趟。
聂怀桑把江澄送到议事的地方，蓝曦臣和金光瑶已经在那里了。他向二人打了招呼，忙寻了个理由遁走了，生怕他大哥再揪住他骂一顿。
但让他奇怪的是，三尊议事为何会请江澄过去？难道他们仨又想跟江澄拜把子了？？
聂怀桑实在耐不住好奇，于是走了几步又折了回去，偷偷将耳朵贴到了墙壁上。
路过的小婢女瞧见他这幅听墙角的模样，担忧地望了过来。二公子什么时候胆子这么大了？这要是让宗主知道了，还不得打断他的腿？
她本想提醒一下二公子，结果手还未抬起，聂怀桑便冲她比了个噤声的动作。
聂怀桑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小婢女也知道自己不该再多事，连忙朝他一礼离开了。
听了半晌，聂怀桑脸上的温和笑意已然消散得一干二净。
他收了手中折扇，负手回了卧房。
他跟江澄约好，待会儿议完事，还在原处见面。
聂怀桑在台阶上呆坐了片刻，从地上捡起一根树枝，将它从金丝笼子的空隙中伸进去，戳了戳那只鹦鹉的羽毛。
那鹦鹉十分唾弃他的行为，一边扑腾着翅膀躲开他的攻击，一边大叫道
龙套聂怀桑！聂怀桑！
这两声“聂怀桑”依旧与他大哥训斥他的语气一般无二。
身后忽然传来一声似笑非笑的嗤骂
江澄你一个人欺负一只鸟做什么，刚刚不是还夸它聪明吗？怎的这就翻脸不认人了？
聂怀桑停了手，扔掉手中的树枝，却没有转过身来，依旧对着正在瞪他的鹦鹉，笑道
聂怀桑像我这样的人，也就只能欺负欺负鸟了。
江澄脸上好不容易装出来的那点轻松笑意被他这句话给冲了个一干二净，他心里甚至冒出点点怒火来。
江澄聂怀桑，既然你知道自己无能，还不赶紧有点上进心？你总不可能一辈子躲在你大哥的羽翼下当缩头乌龟吧？
聂怀桑沉默不语，只是捏紧了藏在宽袖下的拳头。
江澄你就算不想练刀，也该学着处理宗务吧？你好歹也是聂家的二公子，成天游手好闲像什么样子？你知不知道撑起偌大的一个宗门有多不容易？再怎么说你跟你大哥也是亲兄弟，你就这么狠心把挑子全给你大哥担？
江澄鲜少会这样对待聂怀桑，他以前还羡慕过聂怀桑，明明他二人是同样的年纪，聂怀桑就可以每天做自己喜欢的事，可以拥有一屋子的书画珍宝，可以永远像个长不大的少年一样躲在他大哥的身后，无忧无虑地逗鸟寻乐。
他曾经以为，聂怀桑会永远这样活下去，他心里其实也是这样希望的。他希望他每次来到不净世，聂怀桑都会拉着他去看他珍藏的那些小玩意儿，让他也在这轻松惬意中休息片刻，不去想那些纷繁杂乱的扰人之事。
可是，少年总有一天要长大。
要么自己长大，要么被迫长大。
聂怀桑被江澄劈头盖脸地一顿骂，瞬间红了眼睛，他转过身来无助地道
聂怀桑江兄，我也不想这样的，可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啊！我不想为了练刀而丢了命，更不想连死都死得那么难看！
清河聂氏世代修刀，可因为刀灵嗜血，聂家历代家主的佩刀都有极重的戾气和杀气，几乎每一位家主都会受刀灵所扰，最后走火入魔，暴体而亡。
江澄这才恍然大悟
江澄你是因为这个，才迟迟不肯为佩刀开锋的？
聂怀桑苦笑道
聂怀桑江兄，你说我是不是很自私？就因为贪生怕死，让我大哥每天都因为我生气，让他想尽了办法鞭策我上进，如今还要来求着你们今后多帮衬我。
江澄微微蹙眉，聂明玦的话又回荡在他的耳边
聂明玦最近那刀灵愈发凶恶，我怕我万一出了事，怀桑一个人肯定不行。这臭小子从小就不思进取，我打也打过骂也骂过，就是没用。所以，到时候还得仰仗着你们多帮帮他，就当是给我一个薄面吧。
世人大多对赤锋尊心存敬畏，只因其为人刚正又骁勇善战。但就是这样一个硬气的儿郎，曾多次弯腰去求蓝启仁好生教导聂怀桑，如今又低下头求江澄他们，替聂怀桑铺路。
聂怀桑我大哥可真傻，我根本不值得他这么做。
聂怀桑显然对自己失望透了。他真的不敢想象，若有一天聂明玦不在了，他该如何撑起整个聂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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