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英年

人间四月，已是大地春回，芳菲殆尽之时。那位于栱州府匡山的东林峰上，此时却是一片桃花初盛，芳华灿烂之景，峰上盎然春意大大不同于外，想来是山中春去晚，人间日月长之故吧。

东林峰上有东林寺，此处山不高，岭不峻，寺院也不多雄伟，因此此时节寺中花开正艳，游人香客也寥寥无几。

是日乾德（本故事虚构，乾德非北宋或后蜀皇帝年号）十五年，四月初四。

夕阳渐沉，寺中沙弥正要关门闭寺，大门却被一双手给挡住，小僧探头看去，见一青年汉子同一少女正站在门外。

“阿弥陀佛。”小僧打量那二人一眼，道：“两位施主，今日天色已晚，要是礼佛上香，还请明日再来吧。”

那青年咧嘴轻轻一笑，道：“你这小和尚也真是，拜佛还得分早晚么？佛爷爷自己怕也没定这规矩呢。”收了笑容，他又双手合十道：“劳烦小师父替我向住持大师通传一声，就说有愚人从蜀地来。”

小和尚听得不明不白，但见那青年剑眉星目，身长伟立，并不像坏人。而青年身畔那姑娘约莫十二三岁，虽然粗衣粗布，但衣衫整洁，眉清目秀。小僧略一犹豫，便道：“两位施主请稍候，小僧这就去通报。”

小僧转身入院，大门虽半开，青年竟不敢踏入进去。那姑娘拉着青年右手，开口道：“大哥，你曾说八百年前，在这东林寺有位姓王的道士修炼成仙了，那这儿为什么不建座道观，而是立着一座佛院呢？”

这一大一小二人正是兄妹，那兄长答道：“听说这里以前是有座道观的，后来因为战乱给毁了，又建了现在这座东林寺。”显然，青年对此处此地历史传典并不甚解，又道：“小玥你别看这座庙不怎么宽阔气派，可这庙里的主持大师，可是当世数得上的前辈高人呢。”

“是么？”小姑娘闪着一双大眼，问道：“和哥你比呢？谁更高明些？”

青年笑了笑，尚待开口，就见到那通传小僧跑了过来，对兄妹二人道：“主持有请两位施主，还请随我过来。”就带着二人进了寺中。三人经过前院，绕过大雄宝殿，来到后院一排小屋之前。后院除了一排数间小屋，还有一片花开正艳的桃林，花香佛香间夹混杂，那青年闻了，竟生出一丝昏昏欲睡之觉。

最中间一间石屋便是东林寺主持的禅房，那青年整了整衣衫，正要前去敲门，忽听到屋内一老者道：“良施主请进罢。”

青年也不搭话，牵着妹妹，便推门走了进去。禅房窄小，屋内呈设极简，仅一桌数蒲团，不见床榻和椅凳。那桌上点着一盏油灯，灯光浑浑黄黄十分不明亮。

屋内有一须发皆白，身容俱瘦的老僧，面门端坐在蒲团之上，那兄妹二人进了屋子，便同时向老僧跪了下来，青年拜了一拜，才道：“小子良艮，带舍妹良玥，见过玄正大师。”

老僧玄正，睁眼打量了兄妹二人一眼，悠悠道：“好好好，良老施主生得一对好儿女啊。”

兄妹二人各坐了下来，良艮道：“家父已于五年前去世，家母也于前岁春天也走了。”顿了一顿，他又道：“家父临终前，不忘大师从前教诲，再三嘱咐弟子，定要来当面拜谢大师，还说他自己……无颜见您。弟子为母守孝刚过两年，便带舍妹来拜谢大师。”

“阿弥陀佛。”玄正宣了声佛号，说道：“从前旧事，已散云烟，何必要谢。更何况，良老施主慧然灵至，实乃自弃屠刀而洗心革面，老衲又岂敢居功。”

良艮点点头，似乎也不愿多说，又道：“二十年前初见大师时，弟子尚年幼，可也记得大师从前法相，今日与之相比，似乎并无变化，想必是大师修为精深，已到了不老不朽之境。”

玄正微微笑道：“老衲行将就木之人，也不记得自己活了多少年，一副臭皮囊，变与不变又有何分别。至于那点微末术法，不过参禅礼佛之余自娱之技，算不得什么，更难称之为‘修为’。”

良艮点头却不敢称是，暗道：“这禅宗的和尚似以参禅悟道，明心见佛为孜孜以求，倒觉玄功术法为旁枝末节，也不知他是假说还是真如是觉。”他又躬身俯首道：“大师佛法精湛，修为高深，弟子是十分佩服的。但今日弟子前来叨扰，却另有他事相求。”说完，他又侧目瞧了瞧身边的妹妹良玥。

玄正面色不变，道：“施主有何驱使，请说便是。”

“不敢。”良艮坐直起身子，淡淡道：“数月前，弟子曾一时不慎遭奸人所趁，竟受了不治之伤。后虽得高人所救，但旧患难除，恐命不久矣，今日来正是请大师指点一条明路。”

“噢！竟有此事？”玄正也是一惊，又仔细打量良艮数眼，道：“老衲失察了，良施主双瞳微紫，原不是修炼功法特异的缘故，而是受伤且中毒了。”

良艮点点头，苦笑道：“正是，三月前，弟子为宝林光院弃僧天一和尚天罡力掌背后透体，又中了毒娘子的灭魂散之毒。”说此话时，他虽面无波澜，身边良玥却摇摇晃晃，泫然欲泣。

“竟然如此？”玄正心中惊讶，那天一虽然恶名昭彰，正道中人皆欲杀之除害，只是他一身修为深厚莫测，被宝林光院逐出之前在寺内就罕有敌手，后又学了一些旁门左道的术法，故而才能逍遥纵横于世数十载。

而良艮年纪轻轻，被天一掌力透体竟能不死，又那灭魂散更是天下奇毒，中者一般三个时辰内必会筋肉腐烂，道行尽散，神魂俱灭而死，便是真仙降世，也难为施救。由此看来，这良艮一身修为，却也是惊人。想到此处，玄正低声道：“施主修为深厚，又幸得邓三春邓郎中救治，因此方能撑到此刻，也是不幸中万幸啊。”

良艮道：“大师明见，弟子确实得邓神医及时搭救，才不至于当场伤重身灭魂散。又以家传功法困住体内毒素和残余金罡掌力道，才得苟延至今日。只是那股掌力和毒素俱是太过霸道，积化而成一股淤毒，盘桓体内，实在是无法排除，弟子终是命难久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