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3：江湖闲杂记（跳跳向）

酒楼里的说书又更新了，厅堂瞬间人满为患，人们好奇地等着说书开局，似乎谈论风流八卦、奇闻轶事是每日必不可少的趣味。

修长的双腿迈过门槛带来一股风直冲厅堂，一位身着青衫、头戴面纱的男子信步而来，腰间别一把玉骨扇，翠色玉佩摇摇曳曳，随着他轻盈的步伐荡起好看的流苏。

他似乎没有兴趣挤在前排，自个儿坐在角落处点了一壶酒，翘起玩世不恭的二郎腿，饶有兴致地等着说书。

“欢迎大家捧场啊！今天给大家带来个新消息，前段时间的镖银失窃案众说纷纭，连官府都无能为力，不料昨日这个案子竟奇迹般结了！”说书人案板一拍，神秘兮兮道：“那些镖银凭空消失后，镖局加强了戒备，轮岗放哨的人都派增了不少，结果昨晚一过，那些银子又突然原封不动地回来了！不知是那位侠客神通广大、消息灵通又轻功了得，这可不是一般人可以做到的！镖局也在四处寻找这位不留姓名的大侠，打算好好答谢一番。”

“咱们这一带，已经有好多这样的奇事了。难不成是同一人所为？”

“是七剑吧？听说那位青光剑主，可不就是一个消息灵通轻功了得之人吗。”

众人议论纷纷。

江湖飘荡，盛世难安，人们很快就会忘记这样的事情，就像他们从来不关心过程一样，余下的都会成为秘密，这江湖也从来不缺秘密。

不过，有些事也无需记得，记忆往往是一种负担，倒不如忘却来得轻松，哪怕是假装忘却。

角落里的高挑男子抿着酒，微微勾起嘴角，他难得当个旁观的闲客，听着他人说着那些历历在目的事情，好似自己忘记了昨夜的黑风呼啸、刀尖弑血，和眉间一闪而过的冷冽。

尽管现在眼波含笑，平静似水。

口中含着的青梅酒迟迟没有下咽，眼下并不是适宜品梅的时节，这青梅似乎也比往日的酸，淡淡地刺激着他的味蕾，不过他偶尔也喜欢换换口味。

他就这样在酒楼待了一下午，坐看日光渐渐西晒，听着来往的人那些漫不经心的话。

其实说来也奇怪，七剑合璧之后，江湖上各大街坊谈论最多的名字，和话本中出现最频繁的人物，反而是他。而他现在，也多了很多的身份称呼，他甚至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有的。

在武林盟这样的正经场合，其他门派会恭恭敬敬地称他一声“青光剑主”；由于他喜爱光顾天下酒楼茶肆，老板们都已和他混熟，再加之一袭青衫，他们便常叫他“青衫客”；再者，他仍爱藏匿身份在夜间行侠仗义，虽然没有人在夜晚见过他面容，但无论是不是他，他们都称之为“夜行侠”。

此外，谁不知青光剑主跳跳是个风流倜傥的俊俏人，坊间关于他的风流传言也总是最多，他虽不常高调露面，可一旦兴致一来，折扇轻抚，还没有做什么，便令万千少女春心萌动。爱慕他的佳人名伶也是数不胜数，可他偏偏一副对谁都含情温柔的姿态，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如此红颜知己如云，倒也配得上他“风月公子”的名号。

少年笑着摇头轻叹，这些称呼都没有问题，他也早已习惯，可是如今多了一个称号，倒是着实有趣且伤脑。

不知是谁传言道，几年前那个轰动江湖的魔教少主黑小虎和玉蟾宫宫主蓝兔的婚事，两人能够历经千万难在一起，青光剑主跳跳倒是帮了不少忙。传言一起便一发不可收拾，人们争相想找他撮合自己的姻缘，据说不用赘述他便能一眼看透对方的心思，也确实出过妙招帮过不少为情思所困之人。但是想找到这位行踪不定的大神很难，而且他居无定所，自己的姻缘大事似乎也没有上心，人们便直呼其为“极品月老”，久而久之，也就叫开了。

跳跳扶额，这称呼来得一点道理也没有，虽说他最先看透黑小虎蓝兔互相的情意，但确实也只是小帮小忙，真正的婚事促成是虹猫，自己顶多算个局外人。至于那些支给旁人的妙招，还不是因为那些人常常在酒楼里围得自己脱不开身，久经风月对情事当然了如指掌，足够对付那些不开窍的少男少女了。

不过话说回来，月老这份副业也确实吃香，至少可以赚够酒钱。

他这样想着，起身离桌，迎面走来的大汉似是喝醉了，一步趔趄，把他撞了个正着，他一闪身，面纱翩然滑落。

“那不是青光剑主跳跳嘛！”旁边的人很快认出了他，把他围了个水泄不通。

 他尴尬一笑，今天戴着面纱就想着回避这样的场面，结果还是没能逃掉。

“哎呦，跳跳少侠，还真是您呐！”说书的大爷也凑上来嘘寒问暖：“少侠难得来一次，有没有带来什么好的话本子呀？”

“今天来得匆忙，改日一定给先生亲笔写上一段。”少年眨了眨眼，似求放过。

“跳跳少侠~”人群中走来一位窈窕女子，簪钗戴银，年轻且富态，一看便知是九楼的老板娘，这老板娘年轻有为，生得几分姿色，又与这位青衫客是老相识。

“怎么今儿来了也不打个招呼？莫不是想偷偷溜走？”她把头微靠他肩，“人家可一直在等你呢~”

 “这不是打算去找姑娘打声招呼的嘛，”少年侧肩微偏，伸手把她散动的金钗重新插上，似是春风一笑，细看倒有几分难以察觉的生疏。“劳烦姑娘一直惦念，倒是在下的荣幸了……下次定与姑娘共饮一杯，当是这次的赔罪。”

  老板娘低头羞赧一笑，再抬头看时，哪还有他的身影？

  夜幕时分，临街坊里的贵张酒坊是出了名的热闹，那些看不见的危险，也隐没在繁华之中蠢蠢欲动。

  酒楼旁的一条暗道上，一位洒扫的丫鬟被几位醉酒的壮汉拦住，各各看上去色欲不满，意图不轨。

“你们干什么？”姑娘吓得带着颤音，一边握紧了手中的扫帚。

“干什么？你今儿给你眼色不听话，爷们几个就好好调教一下你……”说罢，三五大汉把她围住，上手行淫。

  一阵疾风带着黑暗里乍然而至的青光袭来，瞬间把歹徒掀翻在地。回神之时，一位身着黑衣，帷帽遮面的男子挡在姑娘面前。黑纱被风撩起，琥珀色的眼睛里一抹冷意。

“你是何人？弟兄们上！”领头的壮汉不服气，连叫着一起围攻，只见少年背后的剑尚未出鞘，一把折扇舞得行云流水，却招招正中要害，打得那伙人四下逃窜。

“你没事吧？”待人走后，他走到姑娘面前，故意压低声音，神秘却令人安心。

“我没事，多谢少侠……”姑娘一时说不出话来，怔怔看着他，心中暗想以后一定要嫁给这样的英雄。

“少侠可否透露姓名，日后也好……”她想起还不知道他的名字。

“不用，在下还有事，姑娘以后多加小心。”少年身随风动，音随风起，恍然间，只剩空然一轮明月。

亥时三刻，六奇阁。

  屋里的烛火照着一个忙碌的小身影，逗逗挑着灯在药台上研究配药，忽见床边黑影闪过，私下寻望之时，发现刚刚放在柜上准备喝的两瓶五谷酿不见了踪影。

  除了他，也就没有人有这个本事了，这个偷酒怪。逗逗撇了撇嘴。

  他放下手中的活，走到院子里，果然在屋顶上看见了一个再熟悉不过的身影。

“也就只有你不打招呼就来，成天惦记着我的酒了。”逗逗自小恐高，没爬过几次房顶，现在上去仍是谨小慎微。

“还真是想这里的五谷酿了，今晚不介意房顶借我一晚吧？”跳跳撂给她一壶酒，自己那壶已然喝了过半，一手执酒一手抚扇，晚间清风带着折扇檀香扑鼻而来，好一个闲适快活。

   他行遍天下，喝过的美酒自然也是千千万。品过玉蟾宫中的桃花酿；醉过奔雷山庄的女儿红；恋过十里画廊的青竹香，和大小酒楼里的招牌。这小神医自酿的五谷酒倒还是有点意思，多杯不醉，一股朴实纯真的味道，还带有点点药材打底，滋补性最佳，还真不愧是出自他手。

 “行啦，这房顶都快成你的了，还在乎这一晚吗？”逗逗喝着酒无奈道，“我这酒难得酿一次，倒都是你给喝了。”

 “这里赏月，是最好的了。”跳跳说罢躺倒，翘起修长的腿，酒已喝完，唇齿留香。

 “这位大侠，看你这打扮，每天晚上还挺忙的。”逗逗一眼瞥见他背上藏着的青光剑，便知道他又去干什么了。最近案子的落定，和这一带的太平，逗逗平日里虽不说，可是心里知道是他做的。

 “以前也是这样，习惯了。”少年还是玩世不恭的语气，“况且夜晚最是清净自在，我也更喜欢。”

  曾经年少隐于江湖，一席夜衣奔波于情报，在暗中相助剑友；如今弱冠已过仍是玄衣束发一如当年，在最沉默的角落里守护着会一直守护下去的江湖。

 “你说你，都是世人敬仰的青光剑主了，还是一副不正经的样子。”逗逗挨着他躺下，酒似乎喝得有些微醺，“不过我也是，还是待在这做个神医自在，要不是偶尔去趟武林盟，我还真忘了自己是雨花剑主了。”

 “英雄所见略同。”跳跳把头一偏，对上灰袍少年的眼眸，指了指自己背后的剑，“我倒希望，它永远不会有出鞘的一天。”

  平日里的江湖小事，于他来说几下功夫一把折扇就能解决。青光不出鞘，便意味着江湖永远是这样的太平景象。

“你这些年……就没想过重建青龙门吗？”逗逗借着酒劲，终于把憋在心里很久的话问了出来。

  他眼中闪过一丝难以言说的情愫，随即淡然一笑，“你知道我这样惯了，真让我安定下来好好做个门主，还委实有些难度。”

  我本江湖一闲人，四海为家看风景。这是他自小的说辞，他把它当做志向也好，自嘲也罢，一直以来都是如此的。比起其他剑友来说，他确实不适合做一个安安分分的门主。青龙门于他，也是一段痛苦的回忆，十年卧胆只为报仇，现在大仇已了，他倒是不想改变什么，往后余生，做一回自己也挺好。

  在他看来，门派兴衰，世事无常，皆如花开花落一般，短短几年便会沧海桑田，何况是泯灭了十余年的家门呢。

  酒后烧心，少年眼眉里倒也湿润了不少。

  逗逗似乎今日高兴，也没有喝够，便去再拿了几壶，誓要不醉不休。

  跳跳明白，他那点酒量，倒也是喝不了多少的。

“听说因为蓝兔和黑小虎的事，你还得了个月老的称呼？”逗逗算是酒后吐真言，“真羡慕你们啊……一个个都成家了，眼下莎丽和大奔的婚事也都过去好些时候了……你和虹猫虽未婚配，但迷恋你们的女孩子多着呢，也不用愁这个。”

“跟你想比……那是自然。”跳跳倒也不谦虚，看着面颊微红的纯情少年，总忍不住想挑逗他。

“那你就没想过？”逗逗忍不住问。

“人在江湖，身如浮萍，总会有寄托之物，他们寄于儿女情长，虹猫寄于天下苍生，你寄于悬壶济世……而我，寄于这杯酒之间，岂不快哉？”他今日的正经话也多了些，高举酒壶轻碰逗逗的杯沿，末了补上一句：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说得对！干！”

 一夜好梦。

第二日，逗逗醒来发现昨晚自己竟睡在了房顶上，这还是平生头一回。再回去看自己的卧房，昨日整齐的被子凌乱地放着，明显有人动过。

  又被骗了，哼！看来自己再也不能在那家伙面前喝醉了。

  青衫少年早已远去，背着单薄的行囊，似要远游一番，晨光把他的背影映得修长而坚定。

  昨日他光顾的那座酒楼还是宾客不减，说书一如往常准备开始的时候，说书人在案板上发现一张纸条，虽来路不明，但一看内容便知是谁写的了。

  只见那一行娟秀字迹：

  青光行万里，侠客不留名。

坐听江湖事，我本逍遥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