饺子扯着锦衣的衣袖，将他拖到床上，就坐在一侧的凳子上发呆。
真像啊。
天朝的文化出自塔拉斯，居室布置也像极了塔拉斯的布置。
有那么一瞬间，他以为自己回到了从前。
手足相残，勾心斗角。
当时的自己尚且幼小，被明枪暗箭吓得魂不附体，伤得遍体鳞伤。
他出神，一直到月光洒进房间，窗外，不大不小，半个月亮。
天朝宫殿位置很高，可以俯瞰全国，乃至一段海平线。
靠近海岸的地方，有一小片区域，破屋碎瓦，人们在生活中苦苦挣扎。
天朝也有类似平民窟的地方啊。
不止类似，简直一模一样。
特别是中央那一颗巨大的古榴树，破旧的古井，青砖墙……
他突然感觉有点不对劲。
太像了，就像过去的贫民窟穿越时空，被移到了这片大陆。
饺子起身，向窗户外探出身子。
希望是自己因为月光朦胧看错了，今天的诡异之事已经足够多了，多到让他喘不过气，却因没有头绪而不得不忽视。
但他看见了一个更诡异的画面。
那株古榴树的形态一闪一闪，就像一个坏掉的投影。
饺子心头一跳，拉下面具，用天眼看去——
古榴树其实并不是时隐时现，而是在消失的那一瞬，被一棵古槐替代。
古榴，古槐，古榴，古槐……
短短几秒，两者已经交替出现数次。
就像一段紊乱的代码，分析不出确定的数值。
投影。代码。
他自己差点被自己逗笑了。
现实世界，怎会像虚拟的事物？
但无论如何，他还是决定去看一看。
他犹豫了一下，拿出了怪物卡。
上面显示藤条妖妖状态正常。
可他还是眼尖地发现，妖妖的等级变了。
A
这个饺子与妖妖一直想得到的等级字母，在这一刻，离奇古怪。
他又想起了那个梦。
太像了。
现实与梦，开始以一种奇异的方式互相渗透。
现实无疑有一些细节与梦境吻合，可梦的内容与现实并不相同。
是预言，还是梦境入侵了现实。
饺子感到心中一种无力感油然而生。
狐狸面具下，薄唇轻抿。
他轻声唤道。
长生藤条妖妖
藤条妖妖唧唧
太好了，至少没有又一次契合梦境，减少了饺子的不安。
藤条妖妖的模样虽然隐隐有了人形，但并没有变成头戴红花的少女，乍一看上去，就像藤条交织出一个人来，以巨大柔嫩的花瓣作衣裙，将柔韧的枝叶作躯体。
它被放出后，好似才发现自己的变化，转着圈打量自己，有些惊异，但很快又高兴起来，如一个得到心爱新衣的女孩，欢快地展示自己崭新的模样。
饺子的嘴角上扬，微微点头。
长生很漂亮
藤条妖妖唧！
长生好啦，妖妖
他凑近些，想像之前一样抚摸藤条妖妖的头，却尴尬地发现妖妖体型又高了些，直逼两米。
长生……
藤条妖妖一歪头，乖巧地低下头了，头顶一朵美丽如流霞的娇嫩花朵。
饺子揉猫崽子似的揉了几下，收回手，指向窗外的平民窟。
长生我们现在得去那边一趟
大概是因为妖妖的样子有些像人了，饺子总觉得像以前一样怪怪的，语气别扭，带着商量的味道。
藤条妖妖并没有感到什么奇怪，心领神会地一点头，双手的藤蔓缠绕上饺子，在寂静的夜里，在一栋栋房屋间，向那一处贫民窟荡去。
等到了地点，饺子就有一种心悸的感觉，一颗心扑通扑通的跳动。
一模一样。
和自己记忆中的贫民窟一模一样。
塔拉斯的那一处贫民窟，早已在大哥长安的治理下，成为皇家花园般的存在，可作为生活五六年的地方，贫民窟的样子还清晰地烙印在脑海。
不会错的。
他的身体颤抖起来。
先前的事情再如何，也是完全未知的，如今，曾经熟悉的事物融为未知的一部分，让人如何不恐慌？
他下意识后退几步，喃喃自语。
长生这究竟怎么回事？
藤条妖妖唧唧——
腰部被什么推了一下，是妖妖。
乌溜溜的眼睛盛满担忧。
他挤出一丝笑来——虽然在心灵感应前极有可能一无是处。
长生没事
长生妖妖，我们进去看看吧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走出那一步，就耗尽了一生的勇气。
熟悉的，未知的，陌生的，记忆中的，贫民窟。
这片陌生的土地，带来了他最熟悉的场景。
一个已经不存在的地方。
这一片寂静之地，污水横流，人人避之不及，可连垃圾桶都有前不久被翻找过的痕迹。
现在，就像所有人都蒸发一般，悄无声息。
只有他的呼吸，心跳与脚步。
诺大的世界，仿佛只有他和藤条妖妖了。
极致的孤寂。
自己在经历友谊的陪伴后，能在这种孤独里坚持多久？
一周？
三天？
一天？
亦或……一分钟？
就在饺子感觉快要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时，他来到了贫民窟的中心。
那棵古榴树前。
至少他的记忆中是。
那棵树仍然保持着他先前所见的变化。
古榴，古槐，古榴，古槐，古榴，古槐……
古榴石显然才是这个位置上真正的主人，为什么会与古槐树交替出现？
古槐，古槐。他细细思索着。
他的瞳孔骤缩。
在梦中，他就一直觉得，这里应该是一株槐树。
包括，很久以前，某次花神会。
他遇见一个女子，立在槐花的海里。
女子的容颜，他只见过一次。
后来，他把童年连同母亲，一起葬在地底。
包括，那个女子。
可现在，那女子的容颜清晰起来，一点一点，与他现实中见过的一个人，重叠于一起。
那人出现的背景，不是槐花漫天，一片粉白，而是骇浪滔天，一派可怖。
长漓。
长生长漓……
他低声默念这个名字。
他猛地抬头，大喊。
长生你究竟是谁！！！
藤条妖妖被主人猛地一嗓子吓了一跳，闪到饺子身后，小心翼翼地探出脑袋。
它看见一人，立于槐树下。
从装着可以看出，就是海上那个令它畏惧的人。
那个人，在海上时，多可怕啊！
可现在，那人跪坐在槐树前，背对着他们，在飘飞的槐花里，竟有古神低语之感。
它忽然意识到，那棵树，永远定格在了槐花树的样子。
藤条妖妖好奇地看着主人。
它不知到那人是谁，只是本能的畏惧。可它在主人心中，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愤怒。
饺子确实很愤怒。
长漓的出现莫名其妙，也把自己的一切变得光怪陆离。
他恨。
他的胸膛剧烈起伏着，几个健步冲上前，伸手要去抓长漓的衣襟。
长生你到底要干什么！？
他吼。
他什么也没碰到。
一双纤巧玉手，搭在他的肩。
清冷的嗓音刺骨。
长漓不自量力。
身后那人如此一句，轻巧一推，便将饺子推向那棵古槐。
没有任何神异的力量，从旁人来看，只是将手贴在他的背。
长生！
饺子的双眼瞬间睁大，下意识伸手去撑住树干。
可就如他想触碰长漓一般，他也什么都没碰到。
粗糙的木理近在眼前，可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手陷了进去！
就仿佛被吞噬了一般！
他心中一惊，意图抽回手，却身子一歪，向前摔倒在地上。
待他从眼冒金星中缓过来，自己所处的地方，让他浑身激起一层鸡皮疙瘩！
长生我这是……回到梦里了吗？
他难以置信。
千里血染，战旗支离破碎，迎风飘扬似是最后的挣扎。
那是他在梦里，那楼阁的试炼中，曾见过的沙场！
所谓的人妖大战！
只不过，这一次，感觉分明更清晰真实！
低沉血红的天际遥远而压抑，这片陆地不甘地被迫与阳光相对而行，挣扎着被挤向黑暗的口中。
每一寸河山都浸染暗红的污血，沉寂着，干裂的泥土抽走参战者最后的生机。
饺子低头一看，发现自己的身旁，赫然躺着一具破碎的躯体，污血满面，死不瞑目。
长生妈呀！
他慌忙站起身，才惊恐地发现，每一处，都有残躯！完全没有一片净土。
长生这究竟是哪？！
身后冷不丁有人回答。
长漓这是蓝星失败的一次独立战争。
饺子眉头一跳，天眼有些刺痛。他皱眉转身。
他努力使自己看起来不要那么害怕。
长生你究竟要干什么？！
长漓像是没看见他般，目光直直地穿过他，看着什么。
许久，她说——
长漓你的怪物已经有了重新为妖的资格，却还没有回去么？
长生你在说什么？
长漓原来如此
长漓你的怪物并没有记起它在诺亚星球的经历，你也就不知道了。
长生诺亚？什么诺亚？
长漓在充满血腥的风里回头，三千青丝凌乱飘舞，华裳似凤蝶在最残酷的战场上，对英灵的祭奠。
长漓你……
长漓愿意听听一些，可能会让你就此崩溃的事吗？
有那么一瞬间，饺子觉得，她在怜悯自己，怜悯藤条妖妖……
她在怜悯世人。
那是神明垂怜世人的样子。
可是，多可笑啊。
这种人，怎么会有怜悯这种情绪在里面？
世人，又何须这种人的垂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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