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将军府上的婚事,一个正三品,一个比三公。市井之徒大多是爱将军的,所以对这件事的看法也如出一辙,说是崔子郜入赘,占了便宜卖乖。将军打了胜仗,于是圣上赐婚,偏偏给自家掌上明珠许了个这般夫君,这场仗还不如不胜。
紧接着又是夜里灯火阑珊,暗流涌动,背地里的那些结党营私。然后太后又突然发了疯病,圣上还是整日没心没肺的想着玩乐,诏狱里被劈头盖脸的乱事忙的不可开交。
气走了一个柳逸轩,又来了一个招架不住的陆逢卿。他们锦衣卫这一行怕不是提前串通好了的?
琼瑶捏了捏鼻子,盯着空中若隐若现的戾气皱紧了眉。有妖,但不是太后。
“老头儿,”她叉着腰咄咄逼人道,“我除妖,不解蛊。”
太师:“姑娘毕竟是司使,我们也不会强人所难。不过当下已找到病症,对症下药即可。”
喜乐在一旁观察着老太师的神色,站在太师身后,指了指他给琼瑶打哑谜:“姑娘!要尊称的,叫太师!”
洛冥炎百无聊赖地四处闲望,打了个哈欠又外加一个舒筋活骨的懒腰。
“行行行,知道了知道了。”琼瑶摆出一副死鱼脸的模样冲喜乐招了招手。
喜乐脸上的表情很是丰富,心里暗恼她家姑娘怎么情商就这么低?!
“带司使大人下去歇息。”太师侧身对一个小厮吩咐道。
那小厮恭恭敬敬地作了个揖,小步走到琼瑶前面,示意跟他走即可。余光忍不住偷偷瞄了一眼她脸上的表情,心里多了几分忐忑。
感觉这司使年纪不大,脾气倒是不小。
凉风乍起,无言月如灰,叶簌簌人影稀。
太师没敢在景怡宫多待,主要多亏身边这位祖宗也不乐意在这儿待着,不然他还真不好拿安排司使住处这事提前撤。
司使住在哪儿终究是归司使本人的事,御璇这个有名无实的挂牌陪同,确实被动了些。
于是琼瑶的鼻孔高高朝着苍穹。一直担当暗卫未曾露面的晓千渡突然很不服气,冷眼相对,觉得自己这个小师妹未免也太气傲了罢。
多亏琼瑶是个睁眼瞎。
直到御璇冷冷地朝屋檐上望了一眼,那个桀骜不驯的身影才隐了下去。
不能被洛冥炎牵制住手脚,他初来乍到,若是频频在朝中政事上出头必定会引来不必要的暗桩跟踪。要谋个一官半职,就得先想法子找到这个空缺,然后做那个最佳人选。
他终究会是那个一敛裾,拂尘而去的人。
红墙黛瓦一层层的排布,盖着如漆般的夜色,犹如滚落尘世间的天宫,烟尘密布。
“快要到宵禁了,公子若是没有旁的事,老臣便叫人带公子下去歇息可好?”
狗王在这个时候似乎要有话讲。
御璇偏偏不给他这个机会,目不斜视:“有劳大人了。”
洛冥炎盯着蒙蒙夜里远去的白衣,微微挑眉,郝然一笑。眉目间闪过一丝冷厉,看来徐北城的本事不小,连御思柠都要穿他家的衣裳也不肯赏本王一个面子。
“本王乏了,”他咬了一下拇指肚,瞥了一眼太师,扯出一个笑来,“要不把明天的早朝取消了罢。”
“诏狱那边送来的折子,”太师回想起放在宣室桌上的奏章,因为洛冥炎不在,所以他就顺手给批了,“说是已找到解决之法,旦日一早就要向圣上禀报的。”
洛冥炎微微一怔:“啊,诏狱那边的?”
“北镇抚司……”
“他是不是在私下里骂过我?”洛冥炎像是在调侃,吊儿郎当的样子带着一股痞气。
太师看不惯他这种没教养的样子很久了,但狗王从小不学好,这个毛病也一直没有好好地纠正过来。
“圣上您这是——”太师心里转了一个弯,脱口而出,“听谁说的?”
明人不说暗话,陆逢卿要是看不上谁那可是指鼻子瞪眼睛地骂,甚至不惜拿出一副“有种就打一架啊”的模样……“私下里”这个词实在是不符合陆逢卿的性格。
于是狗王特别狗的来了一句:“是不是应该砍头?”
“不是!老臣认为,”太师脸上显而易见的无奈,“如果是私下里骂您的话,肯定不是抚司所为。”
这话没毛病,至少在抠字眼这方面上,他年轻时好歹也是书读万卷,闻名北凌的才子。
洛冥炎自讨没趣,不玩文字游戏。
更阑。
外面的天似刚睡醒般蒙蒙胧胧着,屋内靠窗的地方探出几枝马上要开败凋零的花,在凉意中瑟瑟发抖。
那两名小吏将他送到这里,就很明事理的离开了。御璇跨过门槛,借着窗子透过来的一点微曦,在昏暗宽敞的屋内环顾着。
“晓千渡,”御璇叩了叩屏风,“你觉得你的小师妹,胜率有多大?”
房梁上跃下一个高挑的身影,肃然而立。
“回公子,不知。”
御璇的表情很淡,像寒冰冻人一般:“这次她定是抢不上功的,我倒觉得那个北镇抚司颇有些本事,想必将来能有所作为。”
“公子,”晓千渡保持着作揖的姿势,一直没有抬头,“此话怎讲?”
他偷偷抬睫望了一眼,很快又转神盯着脚下的地板。御璇这个人他参不透,看上去倒是一心为国体恤百姓,但那晚站在城墙上,他却是主动开的城门。论夜凉灭国,他虽是王室,却是做了一件最罪不可赦的事——以人命来作为借口。
自古以来的诸侯争霸,烧杀抢掠从来都是利益为重,哪里需要什么富丽堂皇的借口。而御璇这么做,无非就是披着羊皮的狼罢了,伪君子行径。论载入史册的话,他还真是为自己考虑的周到。
额角的发丝垂在鼻尖,晓千渡盯着自己那一身黑衣锦服,默不作声。
他是来报恩的……师父曾经说过,要做一个知恩图报的人。可是这起死回生的恩情,他要如何还?以命偿命对他这位主子而言并不值钱。
“那丫鬟关在诏狱里,想必也不属于那种屈打成招的货色。我瞧见太师指腹有朱红墨渍,应该是刚批完奏折——”御璇停滞了那么一刹,继续说道,“如果他遇事都这么心有成竹的话,那还真不一定。”
晓千渡:“如果不是的话,依公子的意思,是诏狱那边审出来了?”
“能审出来最好……”御璇侧身坐在窗边,单肘撑桌一只手扶额,倦意迷上来的厉害,让他微微垂首,长睫在鼻翼上抹出一层淡淡的叠影。
晓千渡起身顿足了些许,向后退了一步,微微鞠躬将身形褪到暗色里。
渡灵可以攒功德,功德越多,活的越久。
世人皆醉。
贪婪源于嫉妒,而嫉妒源于羡慕。
他便是神仙转世,有天大的能耐也说不清楚那年的旧事。记忆随时间流逝,连人都被生活磨平了棱角,变得圆滑世故了起来。只依稀记得,他是个弃子,弃于深山之中,不谙世事。
每次起死回生的施舍,其实就是消费功德。
世人却将他供奉为神。
他只是世间一隅一小仙,吃喝拉撒全靠渡灵攒功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