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宫中暗潮盖腐朽

　司使大人是真的只听过潇湘院，没去过潇湘院。都说沐秋门的除妖师一年四季在山上清心寡欲久了，对俗世已不感兴趣，但谁曾想司使会来这种地方……看热闹？

　　潇湘院本就不是什么好地方，江湖上的七教九流不乏好色之徒，再有点银子的都会聚集于此。

　　今日格外热闹，因听闻潇湘院来了一位新舞妓，都想去尝尝鲜，目睹一下这位姑娘芳容，也不枉此行。

　　御璇虽也是山上的人，但不同于沐秋门那般门规繁杂，只是随莫忧渡灵，身旁也只有一些意义不大的小妖小仙陪着。

　　平日里衣着比较拘谨，几乎就是黑衣红纹加玄色外披，然后束发正冠，看上去很有钱，又一副禁欲系的样子。但若是穿少一点，更衬得他腰细腿长，颇有一番风韵。

　　俗话说的好，人靠衣装马靠鞍。

　　他要是在狗王面前少穿几件，搞不好狗王会更兴奋，但他偏偏不脱给狗王看。穿上露肩的短衣，长裙侧缘一直开到腿根，腰身配有金玉坠，腕上戴有一串银铃，面覆红纱，墨色长发披在腰背，额前垂下几缕发丝滑在锁骨上。

　　一开始对这件事内心挣扎了许久，好歹也是男子，博君一笑这种事实在是不适合他，而且博的还是那些达官贵人的笑。对着油腻腻的五旬老汉送上佳人一笑，还要委身去探来他想知道的消息……

　　门被老板娘敲了几响，御璇起身而立。

　　老板娘犯不上招惹这位名撼全城的舞妓，本来就是花了不少银子买来的姑娘。虽然是个哑巴，但卖身契还没捂热乎，这人要是半道不去跳舞了，岂不是砸了她潇湘院的牌子。

　　“姑娘，客人都等着呢！”

　　御璇没说话，只是微微颔首。

　　老板娘眉开眼笑，吩咐两个下人给姑娘再好好补一下妆容，再带他等着。她开始快步走下楼，跑到门口去笑脸相迎着那些贵客。

　　御璇端端正正的做好。那两个姑娘年纪不大，素手拿着唇脂给他点了点。其中一人笑道：“姑娘生得一副好皮相，受不起浓妆。”

　　御璇不语，微微动了动唇。

　　二人给他换了一个新的发饰，往他眼尾添了几抹淡红。上妆的手艺不错，成品效果也不错。

　　他没有耐心听这两个姑娘的评价，起身推开门，站在二楼的楼梯旁，冷眼望着楼下人来人往进进出出的大门口。

　　人多口杂，但话题一直都在自己身上。御璇几乎把耳朵竖起来听，才从泱泱众口中听出些别的来。

　　“北凌大将军屡战屡胜，这些年战事频频，多亏了他咋们这些人才能过几天安稳日子。”

　　“要我说，下次征兵就得跟着他的军队打仗，若是来个衣锦还乡，圣上赏赐的黄金白银，就算是纳税，都够一家老小吃饱喝足一年多。”

　　“这新帝登基祭祀，按北凌的规矩还得来个司使除妖辟邪才行，到时候再兴修土木，又要招收壮丁了！”

　　“你不知道？南蛮这几天屡犯边境，朝廷上下都忙的焦头烂额，哪儿还有心思修庙宇？”

　　“有大将军在，谅他南蛮也闹腾不起来。”

　　“话说那大理寺卿的长子崔子郜，被圣上赐婚，迎娶将军女儿。这崔子郜可不是个东西，听说背地里伤天害理的事儿没少干，要不是因为他爹是大理寺卿，犯了事儿天塌下来都有个人给他担着……”

　　“放明面儿上讲，大将军军功显赫怎么落得如此？自家千金被圣上赐婚嫁给一个纨绔子弟，将军最疼他那女儿，这不是有意刁难他吗？”

　　“说不准是崔子郜他爹在圣上面前自吹自擂给他儿子说了不少好话，把圣上给骗了！”

　　“要我说，这圣上可不是什么亲贤远佞的主儿，昏君无能……”

　　御璇细眉微皱，盯着那两个人思考着。赐婚？以洛冥炎的性子，恐怕没有太师逼着，他自己鲜少批阅奏折。这事怕是太师自己背着他定下的。崔子郜这个人他倒是鲜有耳闻，恐怕没什么名声，却已臭名昭著到如此地步，也是蛮有意思的。至于大将军的女儿嫁过去以后会过什么苦命日子，他不管，也不想把心思和同情放在没用的人身上浪费时间。

　　太师是个贤臣，这么做的原因又是什么？这种战事吃紧的关头把这种定下来的消息放出去，这不是等于让世人戳着自己主子的脊梁骨骂吗？

　　“姑娘，”老板娘提着裙摆走上楼，见他半天不动，又提高音量道，“姑娘？”

　　他竟一时出了神，连老板娘叫自己都没有听到。几秒钟的微怔过后，朝着老板娘点点头。

　　偌大的皇宫，还能留不住一个圣上不成？

　　不成。

　　还真是不成！

　　宣室，洛冥炎半身倚在床上吃几颗葡萄的功夫，却不知百姓已经开始暗地里骂他昏君了。

　　柳逸轩抱着双臂靠在门边，剑眉星目，斜眸扫视着外面。对面屋檐上闪过一道黑影，匆匆埋下身子跃下去。他眉色一紧，不由自主地抚上了腰间的剑。

　　不是刺客，就是密探。

　　“圣上，”柳逸轩握紧了剑柄，回头正好对上洛冥炎满是疑惑的双眸，“怕是朝中党派的密探……”

　　“密探？探什么啊，本王吃个葡萄难道还要他们操心不成？”洛冥炎先是一愣，也没把嘴闲下来，一边嚼着一边漫不经心的扔给他一句欠打的反问句。

　　洛冥炎：“那你要是好奇的话就追上去看看呗！”

　　柳逸轩：“……”

　　朱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喧嚷吵闹之声。洛冥炎来了兴致，正愁闲的发慌，赶忙起身往外跑。柳逸轩侧身横在门口，将他拦了下来：“太师吩咐过，圣上不可随意出门。”

　　只听老太监咿咿呀呀地扯着嗓子喊道：“谁啊谁啊，谁这么大胆子？！敢对圣上不敬？！”

　　“公公，我要见圣上！让我见圣上！”女子的声音夹着哭腔嘶喊着。迈出的前脚踩住了裙裾，绊着她身子往前倾去，匍匐在地，伸手去拽老太监的衣袍。

　　“圣上尊贵，岂是尔等说见就见的？！”老太监甩袖，一脚把她踹开。

　　她又摸索着从地上爬起来，满身污泥，披头散发的喊着：“圣上！圣上！我要出宫！求求您了，放了贱婢一条命吧！”

　　柳逸轩道：“是太后身边的丫鬟。”

　　洛冥炎：“出宫而已，给她些碎银罢。”

　　“出宫……那她为何要圣上放她一命？”柳逸轩侧耳听着，目光在洛冥炎身上凛了凛。

　　“徐公公，”柳逸轩走出宣室，大步流星走上前去，“怎么回事？”

　　“指挥使大人！贱婢求您……”

　　徐公公见那丫鬟目无尊卑的样子，心里气的牙痒痒。宣室门前不可喧哗滋事，他瞥了一眼那丫鬟，不好说些什么。

　　柳逸轩：“让她起来好好说。”

　　徐公公挥了挥手，两个侍卫把她搀扶起来。

　　“指挥使大人，宫中有妖怪！我瞧见了，我瞧见了……是太后！她马上就要来杀我了，她也会杀了圣上……我不要待在宫中……”

　　徐公公手中拂尘一挥：“大胆宫奴！满口胡言乱语！”

　　柳逸轩示意徐公公无碍：“太师派人去沐秋门请的司使何时能到？”

　　“回指挥使大人，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让陆逢卿把她先领回去候着，派人盯住景怡宫那边。”

　　锦衣卫下辖北镇抚司——陆逢卿，掌诏狱。

　　徐公公应了一声是。

夜里风寂，城中宫外万家灯火，暗箭叫嚣。

　　人们还在饮酒作乐，说这些茶余饭后的奇闻逸事。御璇盯着空中的虚无，他一向自诩不谙世事，如今也踏入这纷乱的尘世，争无休。

　　舞榭歌台，灯火阑珊处，红纱裙舞袖翩飞。

　　台上有美人兮，足尖轻点，腰身旋转，以红纱覆面，一颦一笑间尽是风情。

　　台下有俗人兮，鼓瑟奏之，满座皆是观舞之人，布衣锦衣鱼龙混杂。

　　他本是男儿身，奈何生了一张倾世之容。

　　眉眼微垂，左眼底的那颗小小的泪痣衬得皮肤愈加通透白净，一双丹凤眼柔情荡漾，眼尾吊着淡红色的末梢。

　　愿，君身披锦袍跨马，台上那位蒙纱，望君威风凛凛，莞尔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