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这几年来，高寒和芙蓉只有在逢年过节的时候能够长时间聚聚，自从高峰不见以后，芙蓉就不怎么爱笑了。从前的得体大方慢慢变成现在的淡然如水，眼中没有了光亮，宛如一潭死水，沉寂暗淡。芙蓉让人封了后门，高寒也再没翻墙进去过，他明白芙蓉是过不去心里那道坎儿，只有日复一日的盼着芙蓉来见他。

江少虎以前有过一个郎中师父，瘟疫爆发那年跟着那位郎中济世救人学了点医理，认得几味药材，高寒这几年无所事事就采些草药来卖，摊子只隔着春满楼一个岔路口，也好随时观察那边的情况，偶尔芙蓉会出来给他送些东西，并叮嘱几句关切的话语，冬日里也会给他做几身棉褂或者几双棉鞋，二人有个相互照应。

江少虎那位郎中师父名唤杨承礼，家中有一幺女自幼体弱，他虽然会些医术，却救不了自家女儿，但也从未想过放弃。在江少虎出事之前，杨承礼听闻某地有位云游的名医经过，就连夜匆匆收拾行李带着家人前去寻找名医，直到两年前，才又带着全家回来。

那日高寒翘着二郎腿没个正形的躺在摊子后面的平板马车上，整个人躲在树荫里纳凉，嘴里还叼着根狗尾巴草，眯着眼睛好不惬意。突然一阵狂风袭来，吓得高寒猛地起身动作迅速的用手压住摊子上的草药，以免被大风刮跑。

“哈哈哈哈哈……爹爹你看！”

不远处传来一阵女子的欢笑，虽然尽量压低了声音，但还是被高寒听见了。高寒顺着声音抬眸望去，只见街道对面铺子的屋檐下站着个笑容灿烂的女子，轻挽着杨承礼的手臂，目光炯炯的望着他，笑得天烂漫，眼中似藏着星星。

高寒张了张嘴，心中那个快要抑制不住的名字却如卡在喉咙般怎么也叫不出来。她的音容笑貌，她的举手投足高寒还都历历在目，仿佛只是隔日未见。

杨承礼好不容易带着家人归乡，就听闻江少虎在街头摆摊卖草药，所以便携了幺女杨采儿前来看看，却发现这小子越来越不上道了，竟当街躺车上睡觉，也不管摊子有无生意，真是越来越吊儿郎当。

杨承礼见高寒一脸惊讶的盯着杨采儿看了许久，看得杨采儿面红耳赤默默低下了头，才无奈的叹了口气带着杨采儿走上前去。

“你小子看够了没有？我女儿也是你能看的吗？”杨承礼没好气的抬手在高寒脑门上敲了一记，杨采儿见状又是一阵轻笑。

高寒回过神来，急忙收起眼中的怀念之色，抬手摸了摸鼻子尴尬的笑笑想要掩饰过去。前世那个为他典当灵魂的女子，已经永永远远的离开了他。可高寒怎么也没想到，缘分就是这么奇妙，没想到江少虎那位郎中师父的幺女，竟然会是钟晓洁的前世。但她今生的命运似乎也不大好，自由体弱多病，不知此次前去寻访名医结果怎样。

一幕幕的回忆画面在脑海中不停翻滚着，痛楚的情绪涌上心头，高寒侧开脸用手使劲揉了揉眼睛，假装被风沙迷了眼。

“师父，您是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也不通知我去给您接风洗尘？”高寒笑着岔开话题，却不知道自己已经通红了眼眶。

杨承礼见高寒这副伤心的模样，虽不知是因为什么，但也没有点破，淡淡道：“今日刚回，听闻你在此处，便来看看你最近过得可好。”

“我……过得还算不错，至少不会饿死！”高寒装模作样的点点头，一脸诚恳的笑笑。

“嗯，我看也是过得很好，都可以无视生意当街打盹儿了。”

“师父提点的极是，徒儿以后必能飞黄腾达家财万贯，可以不用来街头就能安心打盹儿了！”

此话一出，就连一本正经的杨承礼都被高寒给逗笑了，满脸无奈的望着高寒摇摇头，有些感慨时间过得真快。听着身旁女子附和般的欢笑声，高寒忍不住向杨采儿看去，四目相接，好似有火花在碰撞，杨采儿接触到高寒万分温柔的目光后，愣了下就随即红着脸低下头去不再看他。

杨承礼将二人的瞬间变化都看在眼里，心里有些难过，如若杨采儿身体康健无病无灾，许给江少虎为妻或许还不错，虽然江家现在十分落魄，但这孩子努力上进，吃得了苦头，又孝顺祖母，懂得承担责任，江少虎这些年来的成长他都看在眼里，也是个能让他放心托付女儿终身的人。

高寒没有当街询问杨采儿的身体状况，而是收起摊子跟着杨承礼回到了他家里。杨采儿体质偏寒，从小容易生病，最严重的病症还是她会有心口绞痛的症状，高寒从杨承礼口中听到过病发时详细描述，猜测的结论应该是先天性心脏病，在这医疗不算发达的年代，这种病根本就无法根治，甚至难以抑制，而且还会引发一系列疾病。所以杨承礼这次带着家人无功而返，杨采儿也做好了心理准备。

这两年有高寒陪着，杨采儿那本就天真烂漫的性子又更加活泼开朗了几分，经常嚷嚷着让高寒早日成家，但直至临死都没能如愿。

他们明白彼此的心意，却都默契的选择闭口不谈。杨采儿是怕自己耽误高寒的姻缘，因为她身体状况已经大不如前，她明白自己的生命就快要走到终点，除了挂念亲人以外，她最大的心愿是盼着高寒赶紧成家，不要为她太过执着。高寒心知她的顾虑，也不愿给她造成负担，就这样默默的陪她度过最后的每一天，尽量让她开心，让她欢笑，让她看尽这个世界的美好。

杨采儿生命最后那几天，高寒几乎是形影不离的在杨家住下，江家老宅那条年迈的黄狗在祖母去世后不久也跟着去了，这两年来他都是孤身一人。

这几年尝尽了世间离别的滋味，高寒紧紧握着杨采儿略微冰凉的手掌蹲在床头努力逗她开心，想让她走得轻松一些。床前围满了她的亲人，还有她芳心暗许的男子，此时正不顾世俗握着她的手深情地诉说着对她的爱意。杨采儿知道高寒心系于她，只是对于这段感情一直闭口不谈已经成为了两人之间的默契，却没想到她临走前还能听到高寒的亲口告白。

高寒蹲在床边紧握着杨采儿的手，温柔的语调中带着几分不可抑制的颤抖，但依旧眼神坚定的轻声安抚着杨采儿的情绪：“采儿，还记得我送你的玫瑰花吗？它代表着我对你的心意，这世间万般美好都不及你十分之一，唯有你是我今生挚爱。虽然你我有缘无分，但我既承你一片痴心，便还你一句承诺，我此生仅会爱你一人，如有来世，也定当非你不娶。”

心中的忧愁散去，仿佛绽开了三月春花，幸福的感觉快要溢出心底，杨采儿笑看着高寒，眼中蓄满了泪水，晶莹的泪滴悄然从眼角流下，淌入发根。她努力睁大了眼睛，想要将他的模样纳入心底，用尽最后一丝毅力支撑，最后缓缓地闭上了眼睛，意识彻底陷入了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