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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少年后,季凉川总记得第一次遇到尹寒的情景。
并不是高朋满座的季家订婚宴,而是锦官驿。
西式锦官驿暧昧而冷艳,穹顶水晶吊灯枝盏繁复里透出朦胧又妩媚的光,四周男女皆是西装:或西服马甲,怀表链子熠熠生辉;或洋裙蕾丝,高跟鞋踩着婀娜多姿,直到三个男女打破了南渡餐厅的和谐。
两名女郎,皆是古式的高鬟云髻,玉簪挽起青丝袅袅,似古画里走出的窈窕仕女;旗袍又是最时髦的装扮,穿在她们身边,别样的古韵。那男子,则是一袭铁灰色军装,英武不凡。
那天,尹寒穿着月白色的旗袍,眼帘低垂,纤浓羽睫似羽扇投下朦胧阴影,隐藏了她眼眸的睿智,举手投足间大方文雅,似繁茂梢头的一朵白茶,悄然绽放着华丽,似白茶的深意:你怎能忽视我?
她的风姿神采,令人难以忽视。
那时,她便在季凉川心中落下浅浅印痕。
无关暧昧,无关爱恋,仅仅是一个与众不同女子给人的别样感触。
那是与他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女人。
像季凉川这样的男子,很难为女人心动。
家境优越,季府是长沙首富;模样绝美,他被人称第一美男,多少豪门名媛或投怀送抱,或情愫暗许,或一片芳心付玉壶,皆为季郎痴。
他看上的女人,只要他稍微有点表示,立马可以俘获,让他对女人渐渐没有了新鲜感和成就感。
多求而难得,才显得珍贵。
女人对他而言,手到擒来,太无趣。
季府的订婚宴,季凉川第一次和她正面接触。
握住她纤柔皓腕跳舞。
季凉川心中亦有过衡量:此女颇有风情,肌肤雪白剔透,青丝浓密顺柔,眉眼不算出色,可凝眸浅笑中,总有烈烈灼目华采,她亦配得上佳人二字。
那日是订婚,她穿着大红色并蒂莲旗袍。
双颐似烟霞染透,为她的容颜添了秾艳。
不知是否心态作祟,多少年后,季凉川想起那日的尹寒。
总觉得她艳冠全场,女人们皆被她的光芒笼罩,黯然失色。
特别是身为大家闺秀的她,一手娴熟又生动的钢琴曲,才季凉川眼波横掠,心头微跳。
她穿着大红色绣并蒂莲旗袍,一步步昂首挺胸,走向舞台中央的那架黑白钢琴。
神态既无倨傲,亦不慌乱。
似天成的威严,她宛如仙人落凡尘,艳惊四周,媚态横生。
季凉川那时有一个念头忽闪而过:人海里兜兜转转,或许他想要的女人,便是这种的吧?
当时,仅仅是朦胧的感触。
他未曾深想。
他有他的抱负,爱情、女人不过是他生命繁茂枝头的零星点缀,大业才是他的毕生追求。
是有过不一样的感觉的,要不然,当他预料她活不过那晚的时候,为何觉得遗憾?
他用女子做棋子,得心应手,从不怜惜的。
却对她生出悲悯。
人世的际遇就是这般奇怪。
根本不应该记挂的女人,迷迷糊糊就撞进了他的心房,他自当是趣闻,不曾深想,更加不曾想过去追求争取。
他只是感叹,自己亦会记挂女人。
五年后。
当他参加她的葬礼时,他才惊觉,那次的订婚宴,是他一生孤独的开端,因为那时,她闯进了他的生命,而后的岁月,她一点点盘根错节,牢牢霸占了他整颗心房,得不到,舍不下。
再次和她相遇,在夜魇俱乐部。
人生的际遇便是这般神奇。
倘若没有,他不可能在夜魇这等男人的销金窟里遇着她,跟她有过那么一段靡丽的遭遇。
那次的历险,在他心中留下的记忆,仅仅是靡丽。
原本踩着梵阿玲的曲子,炫目灯下瑶池般的舞池里同她蹁跹起舞。
她的侧颜被娇媚的狐狸面具遮住,粉唇娇柔,眼波清湛,笑声柔婉,他的心好似被什么蛊惑着,有踩在云端的飘渺幸福感。
但是灯光突然一黯,血腥味和枪声把他拉回了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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