劫

《劫》

​少年生的极好看的剑眉星目，偏偏不同的是那剑眉老是蹙着，嘴里叼着草根，手里捧着苦涩难懂的《道德经》，听着台上的师尊解析经书，这便是他的每日生活。整个门派，加上他，和他的师父、师尊，只有三人。

少年取了个道教名儿，没有话本子里写的那么脱凡清素，和那算盘卦子差不多，就叫​卜凡。卜凡打小就被师父从山沟沟里抱来的，无论怎么问，怎么说，都是从山沟沟里抱来的。问师尊是怎么来，全然哄小孩儿的话，从石头里蹦出来的，确实，卜凡的师父就是在一堆卵石碎子里捡着他。一小娃子在荒山野岭里，既不哭又不闹，反而睡的惬意。怕是天意如此，便捡了回来当个徒弟养着耍耍。所以卜凡的小名又叫石头，在他八岁生辰的时候，他那不着调、讲经书又能睡着的师尊送了他一块挂坠。

卜凡捧着左看右看，怎么都像是随地捡来的鹅卵石，说扔了罢，又不好，戴着罢，又有点突兀。孩童心性孩童心性，​哄几句便自在玩去，留着花甲老人坐在原地乐呵着看他闹腾。这是卜凡收到的第二件礼物，第一件礼物是师父送的桃木剑，不过自打五岁起，便再也没有见过那个老爱偷闲睡觉的师父了。

在山上呆了八年了，没下过山，跟个野小子似的，老师尊摸着他脑袋给他乐呵着指个地儿，说要去哪儿。卜凡问师尊，“师尊师尊，那山下是什么地方，可有古卷中吃人的妖兽？师尊师尊，师父是不是在那里偷懒睡觉？师尊师尊，你回答我——”

小小少年，问题也多，师尊一时间答不上来，摸着他脑袋让他再等等，再等等他师父就回来了。如今师父不知道在哪儿偷闲去了，那平日里要用的柴米油盐，都得下山去买。老师尊拉着卜凡的手去了山底下的镇子，拉了道馆里的老驴驮东西。​给卜凡买了个糖人捏在手里，那是他吃过最甜的东西。

老师尊去购置东西，留他一个在老树底下​，卜凡捏着糖人乖乖点头等着。看着看着就忍不住想舔一口，可师父还没吃到过这么甜的东西，要给师父留着。路边丢来了一块石头，卜凡弯腰小心翼翼地捡了起来，迷茫地看着周围，目光锁定在一辆货车架子上，坐着个小女孩儿对着他笑。这是卜凡见过最好看的小女孩，他心底暗暗想着。以后一定要像话本子里写的那样，娶她回家。

女孩脖子上挂着长命锁。卜凡记着了。他看着小女孩坐的车越来越远，师尊牵着的驴子越来越近，他就知道。该回家了。

坐在驴子身上翻来覆去地玩，看着手里的糖人就笑。想着怎么让那个师父高兴一下。​回到了道馆，他们望着山脚底下的红红绿绿，小石头又问了那句话，老师尊是笑着摇摇头，屈指弹他脑门让他乖，快些吃了，别等糖人化了。

那一年。他​十六岁，成人了。师尊送了他一句话，“你别入世俗。”

糖人早就吃掉进了肚子，是第一次吃，也是最后一次吃。

他的师父不见了，等了​八年。

那一年，他刚好十九生辰。算成年了，长高了，也长好看了，他最后的亲人——他的师尊，也走了。

“小石头，不哭啦，师尊要去替你教训你师父咯——”

师尊最后拉着他的手，颤颤巍巍地把衣服里藏着的长命锁扣在他手心，带着笑，最后拍拍他脑袋，垂手去了。

卜凡没哭。从知道师父死了、再到师尊死了。都没哭。他只是很简单的认为他们只是睡着了，去另外一个地方了。师父去了另外的地方偷懒睡觉，师尊在另外一个地方念经、念着念着就睡着了的那种念经。

他二十岁。道馆里来了好多好多人，穿着甲胄，其中一个手里捧着本黄皮子的书，称为“圣旨。”他按着他们的要求跪下接了，意思是让他回一个地方，他的家。所谓的皇宫。

他没去。

那兵伐战乱的年代，他选择做了一位庶民。

那兵伐战乱的年代，他下了山。

那兵伐战乱的年代，他和他的师父一样，淌进去尘世的浑水，去历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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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千浮沉中，杰杰​见我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