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晖

“太阳落下的时候，他眼里的光也没有了，有的，只是太阳的余晖，和那个人的影子。”

太阳落了下去，便没有了光。付泽坐在山头静静看着被昏暗颜色侵蚀的小镇。两指夹着根烟，烟已经灭了一半了。星星火光还在燃烧，青烟飘了起来。烟味很呛，他咳嗽了几声。山上风大，耳边全是呼啸的风，衣服也被风拉扯着。二十出头的人眼里却没有光。就像落下去的太阳，慢慢黯淡了。

付泽长长舒了口气，紧闭着唇望着远方，不知道在思索着什么。烟成了灰，指尖弹了弹落到地上。

看了好久好久，他才从地上站了起来，扔了烟蒂。拢了拢衣袍，凉风灌进衣服里，不自觉地缩缩脖子，摸着路下了山。付泽走的很慢，走着突然停了下来，习惯性地往身后看了几眼。没有。

他拍拍脑门倒吸口凉气，惆怅几许便踩着石子路慢慢朝着家走。“他离开了多久？”付泽暗暗问着自己，掰着手指头算着时间，摇摇头，记不清楚了。应该是好久好久了。

门外挂着白帐，挂着白花。他明明才离开几天。为什么度日如年，觉得他走了好久好久。

付泽和余晖是从小玩到大的朋友。小学、初中、高中、大学。朋友、哥们儿、兄弟、恋人。他们用了十年，还是更久的时间。走到了现在。怕家里人不同意，两人都藏着掖着，以兄弟相称。

付泽原本不敢相信自己是个同，他察觉到了这个比自己小一岁的“弟弟”不一样的感情，他不好意思说，又觉得丢人，一直躲着余晖。一所学校，两个班，一个寝室，愣是被他三天两头不回寝，下课就没影儿的躲了过去。

“泽哥，毕业了，我可以堂堂正正地在所有人面前抱你，不要拒绝我好不好？就这一次！一次就好……我怕我不能和泽哥考一样的大学。”

余晖长的很清秀，尤其是笑起来的样子，更能触动人心。阳光开朗的男孩子。可这一次，他在付泽面前红了眼眶。付泽咋了咋舌，心底五味杂陈交织。犹豫几下还是伸手抱住了余晖。

余晖很瘦，一米七多的个头才九十多斤重，抱着的时候都能摸到背上的骨头。和一米八几的付泽行成鲜明对比。小小的一只乖顺地窝在付泽怀里，不为别的，就为了这么一次的温存。

付泽推开了他，余晖怔了怔，随即有些尴尬地不知道该怎么办，手也不知道放在哪里，索性就挠了挠头，他笑了。眼眶红的不行，付泽有些动容，或许他做错了。辜负了他三年的热情。或许在更早余晖就已经对他有了其他的感情。

他觉得脑子里乱的很，晚上他没有离开宿舍，而是一个人坐在阳台上抽着烟，余晖没有回来，外面下起雨了。宿舍里的人都开玩笑说余晖出去找他的小女朋友了。付泽听见这句话的时候怒了，莫名其妙的怒了，或许他心中早就已经习惯了有这么只小东西跟着自己身后叫“泽哥”。

雨下的越来越大，付泽心里清楚余晖出事了，他身上有病，心脏病。受不得刺激。从小到大几乎是他护着长的，点磕磕碰碰都不能受，这么大的雨淋了还了的？掐了烟带了把伞装好手机就跑出了宿舍楼。

付泽边跑边给他打电话。他心底很慌，不知道为什么慌。是担心的吧，很纯粹的担心吧。他自我暗示着。

“嘟嘟嘟——您拨打的用户暂时无法接通。”

“嘟嘟嘟——您拨打的用户暂时无法接通。”

“嘟嘟嘟——您拨打的用户暂时无法接通。”

……

付泽找到了余晖，在学校的后门边，余晖蜷缩成团靠在门卫室边，唯一一块没有被雨水浸染的地。付泽心底生了酸，看着很不是滋味，脱了外套就搭在了他身上，不忍心叫醒也没办法，学校关了门回不去，只能在外面的宾馆住一宿。

他叫醒了余晖。

睡的迷糊的余晖睁眼就看见了那个为他焦急的人，眼眶又是一红，下意识伸手勾住了他脖颈，埋在了他脖颈间，付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无奈下从了他，让他趴在自己背上举着伞，找了就近的宾馆要了间房住了下来。

他动作很轻，怕弄疼了余晖。

余晖身上很烫，额头也很烫。淋多了雨，发烧了。烧的很厉害，付泽没有照顾过这种时候的余晖，他只负责保护余晖，余晖则负责保护自己的身体健康。这是他们的约定。

余晖脸色从红变成了白，付泽有点慌。他真怕这一瞬间余晖就这么离开他，手忙脚乱去给他端来热水擦了擦脸，身上的衣服还是干的，不必要换。去宾馆前台要了感冒药给他喂了下去。

余晖抓着付泽的手不肯松开，嘴里也轻声呢喃着“泽哥”。付泽着急也没有办法，索性坐在床边一声又一声应着他，余晖笑了。付泽不明白他为什么笑，他勾勾手指让付泽凑近点，付泽照做了。

“我好希望我一直生病，这样泽哥就能待在我身边了。”

付泽听的鼻子酸了起来，差点没忍住哭了出来，他伸手揉揉余晖的头，轻轻点了点他额头，笑着骂了他一句“傻”。

余晖也傻傻笑着看他。

“我真的好喜欢泽哥啊，泽哥就没有喜欢过我吗？哪怕一点也好，我知道我自己活不长命的，我只想泽哥陪我度过最后一段时间，泽哥、泽哥……”

笑着笑着余晖哭了，迷迷糊糊地抱住了付泽整个手臂，眼泪吧嗒吧嗒地往床上掉，付泽看了心疼，连忙应着他，给他擦了好几次眼泪。付泽心里清楚余晖说的是事实。

是。余晖心脏的替换源一直没有找到，最近心脏衰竭越来越厉害了。速效救心丸都不能离身。付泽俯身下去在余晖额头上吻了下，主动握紧了余晖的手。

“好。”

高考完后还要好久才会出成绩，付泽趁着这个时间带着余晖去看了海。两个人手牵着手慢慢走在海边，落日的余晖照在他们两人身上，影子被拉的老长。余晖很珍惜和付泽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

他们一起去了很多地方。付泽步子迈得大，走得快。余晖步子迈的小，走得慢。常常走着走着就只有付泽一个人走了。他每次回来都会看见余晖气冲冲地撵上来在他脑瓜上弹一下，说他不体谅病员。

余晖看得出来，付泽每次回头眼睛里都有恐慌。他害怕有一天回头的时候身后没有了那个跟着他的小朋友，那个叫他“泽哥”的人。

“如果有一天我回头看不见你了怎么办？”付泽握着余晖的手看着远方的海认真地说着。

余晖靠在他肩膀上，付泽的肩很宽，即使只是让人靠着，都能给人十足的安全感。他握紧了付泽的手，侧头笑看着他。“那泽哥就回头看看我们走过的路，有没有我的影子。”

付泽不只看见了余晖。还看见了落日的余晖。

付泽轻轻凑了过去，在余晖落下的途中。他们进行了第一次的接吻。真挚。富有感情。

“回头看看我们走过的路……”

付泽轻声呢喃着这句话，慢慢地笑了出来，眼眶漫了水雾，盯着大院灵堂内挂着的遗像。好景不长，余晖心脏病恶心化，住进了ICU。他们隔着玻璃做着互动，付泽笑的很勉强，几乎是强忍着泪水。

在付泽生日的前一天，余晖去世了。

付泽还记得余晖去世前最后一句话。

“泽哥，今天是你生日吗？啊、是啊，我熬到了，那不亏了。泽哥以后要记得我哦，我先走啦——不要想我。”

付泽骗了他，他握着余晖的手笑着点头，看着余晖慢慢闭上眼睛，慢慢垂下手。慢慢感受着他温度的消失。

“余晖余晖，你知不知道，你离开我的时候，像落日的余晖，又不像落日的余晖。落日的余晖第二天还会再有，我从哪里找属于我的余晖。”

付泽带着余晖的骨灰，一步步走着他们走过的路，去过的城市，一直到付泽开学。他将余晖的骨灰洒在了不知名的海域，那里向着太阳。可以看见余晖，也可以看见余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