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没有退路

第三日，高阳公重新做了城防部署，收缩了城内兵力，整合了将近六千人分布到五门。他预估今日皇太极的主攻方向还会是昨日的曾安门。于是将唯一的一门红夷大炮设置在了曾安门城头，并补给守城所用大石、火铳、箭矢，棉被，油。孙诺为推倒云梯专门设计了一款类似挖机的推车，车臂可调节，车上装碎石块。简单操作即可利用车臂将云梯撞到，砸下的石块可杀人。

工匠们连夜将车造了出来。孙诺让人将箭木树粉化入水中，淋在碎石块上。

即使这样，五门每门守军也不过聊聊四千人，要面临的却是皇太极真正的精锐。

高阳公本意仍安排总兵张定守曾安门，孙诺却强烈要求她要守在父亲身边，于是调总兵张定守永宁门，孙诺守曾安门，孙谏领一千骑兵机动。

孙诺一想到那史书上高阳城破后皇太极所干过的事，一桩桩一件件，她就越冷静，她要将她全部的力量激发出来，保护高阳城，保护这个给过她无限温暖与归属感的地方。

她知今日攻城必急，为了应对完全有可能攻上城头的后金诸人，她又将平素所习云手阵，三才阵法的兵士摆上曾安门城头。她还未布置停当，攻城已经打响。

她也算与皇太极交过几次手，心里很清楚此人善诈，攻城前几轮也只会是试探虚实，最狠毒的杀招一定会留在最后。于是一边督战，让将士按部就班的防御；一边观察，密切关注攻城节奏的变化。

她见后金军总共摆了八个方阵，每个方阵至少有三千人，攻曾安门的就有二万四人之多。孙诺估计在这八个方阵中至少有三个方阵是真正攻城的精锐，也就是皇太极最为得意的攻无不克的坚兵，城中已为数不多的火器必须要用到这三个方阵上。

孙诺将自己的想法跟父亲说起，高阳公点头表示同意。可孙诺想不明白一件事，于是问道：“父亲，如若野战，精锐必为速度快，战斗力强，机动性强这么一群人。可攻城的情况下所谓精锐是什么？”

她父亲略一思考，道：“防护。”

孙诺恍然大悟，再仔细观察，果然勉强看出些许端倪来。目之所能及的其中一个大阵，那个阵与其他大阵的区别在于其他阵中各人似乎分别顶一张牛皮，此阵中人左手持盾牌防护，盾牌与盾牌之间严丝合缝，毫无间隙。所有人将盾牌举起，就是一张巨大的厚牛皮。别说寻常火器，就算是子母铳都不一定能对那厚牛皮造成伤害。左手持盾，移动必然迅速。

孙诺看出这一点时，那大阵正迅捷的往城墙边上靠，速度极快。因有其他阵营在左右，若不是高阳公一针见血提醒防护，孙诺就算注意到区别，也不会想到此阵的厉害。

就那大阵移动的速度与拐着弯移动的轨迹来看，应是怕红夷大炮。孙诺还在那着急的研究行动轨迹，高阳公已让人调整炮头，一炮轰了出去。那炮尚在空中，第二炮又轰了出去。

要了那一群人命的正是第二炮。第一炮出去的时候，破空之声传来，所有人几乎都只采取卧倒的方式抱头躲避。军令如山，虽然忌惮炮弹威力，却也不敢四散逃窜。那牛皮大阵虽未完全停下，也是放慢了脚步。

岂知高阳公第一炮轰为佯攻，调整炮筒方向后第二炮紧接着轰出，却只对准了受第一炮牵制放慢了脚步的厚牛皮阵营。一炮得手，轰死了一小半人。因孙诺在那炮弹外围也撒上了箭木树粉，那炮弹中心点周围一圈人爬起来准备重新组成阵营时，又有一小部分人因中毒而倒下了。

即使这样，厚牛皮阵营中剩下的不到一半的人却也迅速将盾牌举起，重新组成一个更小的阵营，以更复杂的路线更快速的移动。在左右已经开始攻城阵营的掩护下，靠近了城墙。

一靠近城墙，这群人迅速搭上云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往上爬。孙诺忙让她的推云梯车从城墙一边出发，连同车上的涂了箭木树粉的碎石狠狠撞向云梯。虽然勉强撞翻了几座云梯，可赶不上搭云梯的速度。

那左手持盾牌的厚牛皮阵营中出的攻城精锐爬墙很明显比其他人快好多，弓矢箭羽根本阻挡不了他们，没一会已有好些人爬上了城墙。可还未翻身入城墙内，已被守候在此的三才阵将士手持狼筅给戳了下去。余人却还是身形轻巧的越过各种弓矢箭羽，前仆后继的爬到城墙头上来。甚至好些人直接越过了三才阵将士，翻身跃入城墙，却也同守候在此的云手阵将士酣斗于一处。

孙诺看着涌入城墙头逐渐增多的后金将士，眉头紧锁。她知这些人一旦多起来，虽然守城将士都有狼筅护卫，但敌人在身后，某种程度上一定会让他们分心，影响防御的力量。

她询问的望着父亲，高阳公却摇了摇头，道：“还得再等等。”

孙诺只得重新密切观察起战场来。她本同高阳公一道，仔细寻找另外两个或者说三个精锐方阵，她的注意力很快被爬云梯的一队人吸引，这对人其实与其他攻城之人并无区别，孙诺却本能的觉得他们此番带着太强目的性。她虽还不知这队人目的为何，但她却知道自己必须要阻止他们。

她手一招，让伍文思过来，指着那一群人道：“阻住他们。”

伍文思领命，带着章闻言、周尚贤、沐啸天等人奔向城墙边。他们刚到，这一群人竟然也攻上城头，躲过了狼筅，直接甩出几柄刀，刺伤持狼筅兵士，向前急行，却是奔着红夷大炮而去。

孙诺暗道，不好，这群人身上必带有火药之类的东西。只见大部分人被周尚贤、沐啸天等截住，可却仍有一两人冲破阻拦向红夷大炮所在之处奔去。

孙诺想都没想，顺手抄起一把弓箭，对准那逃脱后正兀自向前奔跑的两人射去。一人中箭，另一人却仍然不要命的往前奔跑。高阳公同时在旁拉开了弓箭，三只箭矢同时射出，如带了眼睛一般，将那人穿了个透。却只见他如那刺猬一般直挺挺的倒了下去。临死前手还伸向红夷大炮的方向。

孙诺再指挥一队云手阵将士赶去支援伍文思等人，才将这一队人马尽数杀掉。之后伍文思搜身，果然在他们身上发现携带大量火药。

伍文思率众赶回来，孙诺却铁青着脸道：“我让你们阻住他们。你可知若让一人逃脱，靠近红夷大炮，他们就有可能点燃火药，炸掉大炮。”

她与伍文思数次共生死，从来把他当过下人，更没有如此声色俱厉的当众骂过他。虽知自己险些犯下大错，可一时不知如何应对，杵在当场。

高阳公却知孙诺是因担忧高阳情势，生怕连唯一的红夷大炮都会在自己的防御体系里被敌人干掉，才会如此气急败坏。于是拍拍伍文思的肩头，道：“去吧，你已经做得够好了。”

孙诺胸中一口邪气还没过去，道：“父亲。”

高阳公摆摆手，道：“此刻不是说这些的时候，都打起精神来，如果我猜得没错，第二拨攻击就快要来了。”

孙诺擦擦额头上的汗水，心里清楚与那孙得功的诡谲相比，皇太极是既能玩阴的又能在正面战场上给对手造成毁灭性的伤害。她看了下攻上城墙来的约莫四五百人，和那前仆后继顶着巨石不要命往上爬的密密麻麻的人，还有那蓄势待发的四五个方阵，竟然破天荒的第一次有了一次怯意。

她父亲看出了她的胆怯，拉住她的手道，在她手心划了一个十字：“诺儿，不要怕。人，总是要死的。”

她疑惑的抬起头，看着她的父亲，却从她父亲信任的眼神中获得了无穷的力量。是的，如今已无路可退，死则死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