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一人知己死不足

等她醒来时，与其说自己醒来，更确切的是被一阵奇怪的口哨声所唤醒。那口哨声忽高忽低，忽远忽近，其中变幻莫测者有何止千万，似有万马千军踏蹄而来，又似有鲲鹏大鸟，扶摇直上九万里。即使在那阴暗潮湿的地牢里，孙诺也听得几乎痴了。这一番痴迷，倒是让她想起一句话来，“易者变也。”看来此人竟是《易经》高手。

孙诺忙借他哨声运气，那哨声浑圆中直，仿佛也引导着孙诺借一口气冲破了七八道被封住的穴道，可胸前膻中的一处大穴，不知下手的人手法如何重，孙诺冲了两三次竟冲不开。正着急间，那哨声忽而拔起，越聚越高，越聚越多，孙诺随着那哨声，一股气息盘踞头顶，突然，那哨声在顶点如同转了一个弯儿，忽而全速冲下。孙诺体内那一股气在他哨声的引导下也全速下行，终于冲破了那膻中大穴。

孙诺一得自由，立刻四方游走，见那牢房三面皆壁，只西南角有一小孔，而那哨声正是从那儿发出。孙诺对着那小孔跪下，拜了三拜，道：“多谢前辈指点。”

没有人说话，可那哨声却渐渐平息。

过了半响，才听到有人悠悠的道：“你不必谢我。我只不过因牢中寂寞，又见你气息沉重，知下手之人用的窒息点穴手，想让你因气息微弱而亡，才用哨声做引。你能根据哨声调息，也算是你的造化。”

言毕他又一声长叹。

孙诺听他言语之中甚是凄苦，道：“前辈因何叹息？”

那人道：“见你如此聪明，可冲破穴道也只怕是枉然。被丢进那间牢房的人，不会活过三日。”

孙诺大惊，道：“此话怎讲？”

那人道：“我亲耳听见他们毒死过一个，刚进来不久拉出去打死了一个，又威胁恐吓逼死了一个。这样算来，你是第四个。”

孙诺道：“前辈可有救我之法？”

那人沉默了一会，道：“我若有救你的法子，就不会被困在这儿了。”

两人谈话间已有禁子朝这边走的脚步声，那人道了声来了，再不做声。

一时间孙诺冷汗直冒，脑中闪过无数的念头，耳听着脚步近了，更近了，看着面前一排手腕粗的监狱门，还是无计可施。她实在无法，想着怎么也得垂死一拼，伸手到怀中一摸，想摸出个能当武器的东西，却摸到丝滑之物，拿出一看，却是那七针道长送的锦囊。

那道长曾说遇到危机时可以救急。忙开了第一个黄色锦囊，见上面密密麻麻蝇头小楷，在这密密麻麻的字之上覆有几个大字，仔细一看，写的是“隐身咒”。

孙诺如获至宝，忙继续看那覆盖的大字，应该就是咒语，在那要命的当儿，也不知道管用不，直接一字不漏的记在心中，轻声默念在口中。她刚说完最后一个字诀，那两禁子已至跟前。

孙诺见那二人瞪眼惊呼道：“不见了，快去禀报夫人，她不见了。”惊呼间两人已奔出去好远。

孙诺没想到这隐身咒如此好用，心中颇为后悔，如果等那两禁子先打开牢门，再念咒语，自己早已脱身而去了。

这时却听那人道：“你会隐身咒？”

孙诺忙道：“机缘巧合，得一高人相助。情况紧急，勉力一试。”

那人又是一声长叹，道：“可惜啊，你得罪了她。就算逃得过这一次，只怕也难逃下一次。”

孙诺听那个“她”字特别重，道：“前辈，她究竟是谁？”

那人道：“我也只见过她一次。可却因无意中得罪了她，被羁押至此，已整整三年了。”

孙诺道：“原来这三年你都呆在这阴暗的牢房中。那当初又是如何开罪于她呢？”

那人低声道：“玉熙宫中常年供奉着一把琴，名翔凤，那琴经年没人拨动，可陛下却时常擦拭，并着人小心供奉，似乎在怀念着什么人。我在宫里当琴师多年，也没有见皇上让任何人碰它。可这一年中秋玉熙宫中设宴，皇后娘娘，田妃，袁妃都来了，“她”也来了。那是我第一次见她，当然，也是最后一次。她以宫外琴师的身份进宫，可看得出来，皇上非常喜欢她。也是第一次破天荒的，皇上让她用翔凤弹《关雎》。她弹得很好，初如洞庭下木叶，复如滟滪泻寒流。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听得如痴如醉，刚开始我也是，可渐渐地我听到了不和谐的东西。”

这人顿了一顿，似乎回忆起当时那场景都是一种痛苦，继续道：“那种东西根本不是音符，是一种夹杂在其中的嘶吼的压抑的情绪，甚至可以说是翔凤那面琴自己发出的情绪，那情绪就像在苦苦哀求‘你并非是我的主人。’那声音我听到了，可是余人听不到，从他们痴迷的表情中我就知道，他们听不到。听到后来，我甚至听到了哭泣声，就像那一面琴在求助，它求求谁能帮帮它。”

讲到这那人又一顿，道：“你一定觉得我疯了，可那强烈的感觉让我完全不受控制的拿起我的琴来，那是皇上御赐的绿绮，自然而然的与她的调子和起来。而这个时候，别人不知道，可我见皇上的脸色变了。”

他顿一顿，道：“刚开始我不知是何原因，那次宫宴后，皇上对我疏远了很多。我却因为一件小事被人构陷，下到这不见天日的诏狱中来。”

孙诺一直默默听着，听到这，她心中许多疑问随着这些信息的补入快要拼凑成一幅完整的图画。

她道：“可后来你想通了？”

那人道：“是的。我当时受翔凤所激，拨动琴弦，竟能以绿绮相合。如她真是翔凤的主人，弹出的曲子只能与皇上手中的飞龙琴相合的。可琴若不假，人必是假的。这一点，皇上懂琴，他比谁都清楚。”

孙诺道：“可前辈又怎知，是她构陷于你。”

那边一下子没了声音，过了许久，那人才道：“我以一布衣，受天子知遇，一人知己足不恨。”

孙诺不明就里，问道：“前辈何意？”

那人道：“你若了解皇上，你就不会有此一问了。”

孙诺暗觉惭愧。

两人一时无语，孙诺实在觉得在那阴暗的牢房中有点慎得慌，她主动打破沉默道：“还未请教前辈高姓大名？”

那人似乎也觉得有人说话都是件令人愉快的事，便也接下话头道：“在下免贵姓尹，名尓韬，字紫芝。听声音我比你也大不了几岁，所以你不必再前辈前辈的叫了。”

孙诺熟悉明末历史，素知宫中有两位皇上喜爱的琴师，一位姓杨，另一位她虽记不清名字，但记得职位，想必就是这位被任命为武英殿中书舍人的尹琴师了。

两人正谈话间，那外面脚步声又响起，这一次却是步履整齐的脚步声。孙诺一听就知来者训练有素，她虽不知他们会如何对付她，却也知这次再用隐身咒只怕是无法过关，忙趁人尚未进入邵狱，打开第二个蓝色锦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