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掷人

孙诺知他本就出生辽东，对山水城堡无不了熟于胸。他这么说，再联系到这么多天来寻求无果，多半是因当初随意标注了河西小堡的大概方位，那里却是轨迹可能重合之处。思及此，只觉浑身轻松，连日来的压抑一扫而光。可人一旦没了心理负担，肚子就工作起来，才惊觉好饿。想起李韦方说的王代茂要设家宴，拉着李韦方出了房门就打算往厅堂上走去。在院中遇到等候他们多时的李朴方、夏完淳。

李朴方见到他哥，讨好的眼巴巴的喊了声：“哥哥。”

他哥一巴掌一锭子劈头盖脸的打过去，道：“我看你小子也越来越出息了。回辽东这么大事，袁大人不让你说你就真连你哥都不说。你这吃里扒外的，你也不想想当初是谁把你举荐给袁大人的。”

李朴方只敢护着他脑袋，根本不敢回一句。

孙诺觉着好笑，拉住打得正起劲的李韦方道：“你也还真下得了手。是我让他不告诉任何人的，你饶了他吧。”

当晚众人同聚一室，载歌载舞。因柳云飞治理有方，炼盐使民无淡食，炼石灰以促进各堡之间往来贸易，所以不打战的当儿，整个永宁城已经将生意做得风生水起。孙诺等人混进来时也感觉比进宁远容易得多。孙诺不禁感叹，开放都是要建立在自信的前提下，不自信就只能遮着捂着。

那王代茂家虽是普通人家，可在备战时也能做到食物不短缺。他本是朝鲜族，此次为了欢迎李韦方，准备了传统的八珍菜与大酱汤，各式野味、冷面、打糕等，孙诺最爱的竟然是那铁锅干柴烧出的白米饭就着那泡菜。那米饭松软饱满，一入口竟唇齿留香，堪比京中御米。孙诺一连吃了两碗，赞不绝口。而李韦方却嘲笑她只是因为近来没有好好吃饭而已。

第二日众人与李韦方一道辞别王代茂一家，去往河西小堡。途中孙诺问起杨中塘伤情，才知中塘命虽保住，可一条腿是废掉，只怕再也不能上阵杀敌了。孙诺心底内疚，当初若不是她见永宁城难以支撑，提议出城去厮杀一番，那杨中塘若只是在城中御敌，又怎会被伤得如此之重，可惜了如此一个少年将军。

李韦方见孙诺在马上默默不说话，知她心意，道：“人生自古谁无死，杨兄从来都没有怪你。”

孙诺垂目，道：“我知道。”

李韦方知她心中内疚，道：“我曾与中塘兄深谈起此事，你猜他怎么说？”

孙诺摇头。

李韦方笑道：“他让你若日后抓到孙得功，帮他在此人腿上多砍上两刀。”

孙诺笑道：“又不是杀猪宰羊。”

孙诺只觉着有李韦方在身边边走边聊，整个路途都变得有趣了许多。她自出宫以来，整日担心坤兴的安全，能否找到轨迹交叉点，那只在河北地区移动很快的队伍，还有那在暗处里随时想要她小命的敌人，直到今日此刻，李韦方在身边，她才终于放下心来，享受这难得的重逢时光。

小豆子、小米子见她多日不见笑容，直至今日方舒展眉头，也高兴地凑在旁边，时不时插上一两句话。

李韦方派他弟弟先去河西小堡，让杨中塘等做好准备，迎接众人。

李韦方熟悉地形，带他们从永宁城直接回河西。孙诺因已对各地做详细考察，自信不会漏下任何地点，也想早一点到达河西小堡。是以由李朴方带着前锋，并派人告知后队，直奔河西小堡。三天的脚程一天半就赶到了。

这一日午间经过一个叫中仟的小镇，一行人在镇上用过午饭，再往前走不到十几里地，据李韦方讲，河西小堡就在眼前了。

可众人却望不见什么小堡大堡，众人的道路却硬生生被一条大河拦住去路。只见那大河自东向西的，一路湍急而下，可到了孙诺他们所在之地却缓下来，仿佛生就如此，也仿佛被地势所逼，倏的转了个圈，绕着另一方向奔去，望不到了。

孙诺看了看这河的走势，感叹道：“这河还真任性，不知叫什么名字。”

李韦方听她言语，见她缩住一团，也知她曾身受重伤，必然怕风，忙解下他的流云披风给孙诺披上，道：“你再坚持一会儿，就快到了。”

此时因马车过不了河，坤兴也下了车，满脸不高兴。

李韦方径直走到一棵树旁，将绑在大树上的一根有孙诺手腕粗的绳子，上下抖七下，左右抖三下，孙诺默念道‘左三右七’，她好记性，想到了她家那大湖旁种下的树的格局也是左三右七，却不知有何讲究。那河面甚宽，河面上雾气升腾，也望不见河对岸有何动静。

河边的确风大，李韦方索性生起了堆火，让小姐们还是回到马车上去等。孙诺见坤兴脸色不佳，也不知要跟她说些什么，不愿上马车，跟着众人在那火堆边坐了。孙诺与李韦方谈起河西小堡的地势，才知那河西小堡竟如同河中岛，被那河流如同母亲的臂膀一般南北环抱，唯一能从陆地进入的地方就是东边，皇太极也曾从东面进攻，可因堡内粮食充足，众志成城，久攻不下，这才无耐离去。

孙诺笑道：“这块地方选得妙啊，河滨之地，河水滋养，土地肥沃，三面环水，易守难攻。”

李韦方听罢，得意的道：“对，我们这是从南面进入，从北面与西面进入又分别有不同的进入地点，对应不同的暗号。如只知进入地点，却不知暗号，那是不会有人来接应的。”

孙诺抚掌笑道：“妙哉，也就是说从南面进入也不止一个点，可对应的每个点却只有一个暗号。可万一你李兄哪里头脑发昏，记错了地点，对不上暗号，又会怎么样呢？”

李韦方道：“那来得可就不是接应的船只，而是索命的了。”

谈话间已有人看到从云雾缭绕中缓缓驶出一条小船，说它小，确实体积不大，可这船却也有整整上下三层，是以颇为特别。

李韦方一看，疑惑道：“怎么中塘也来了。”

话音刚落，突然间破空之声传来，后方竟射来密集箭雨。李韦方反应奇速，抱着孙诺在地上打了个滚，顺势拔出剑来挡住箭矢。再看夏完淳、小米子等人已各自避开去，躲在树后，隐去身形。只是小豆子反应稍慢，已被弓箭射中手臂。

孙诺大呼：“坤儿，留在车中，切不可开车门，豆子，你怎么样？”

小豆子道：“皮外伤，不碍事。”

李韦方一扯孙诺，道：“禁声。”

又一拨箭矢朝他们发声之处密集射来，一时间只听到弓矢破空之声，和撞在坤兴马车的乒乓落地声。那马车竟是纯铁所造，左右无窗，平素行进中为了通风，只开两扇厚铁铸成的车门，门帘厚厚拉住。当初坤兴刚上马车时曾抱怨没有车窗供她看风景，孙诺就曾说过这马车是给她保命用的，坚持不换车。而如今坤兴端坐马车中，那马已被射成筛子，坤兴却在那铜墙铁壁中安然无恙。

杨中塘见此情形，命那船快速转弯，让其侧面靠岸，二层三层车窗一开，弓弩手出，朝岸边射去，却将李韦方等包裹在半圆之内。他亲自到船舷边，大呼：“韦方！”

孙诺借船只箭矢护庇，首当其冲奔到马车旁，拖出抖抖索索连车门都扶不住的坤兴。一下马车，坤兴就萎顿在地，一步走不得。无奈，那要命的当儿，孙诺也不知哪里来的那么大力气，抱起坤兴就往河边跑，李韦方见状忙护在身后，边挡边跑。

孙诺最先跑到河边，慌乱中见有人站在船舷接应，一把把坤兴投掷出去，人在空中才大喊：“接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