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口应要结疤.

.

第一个来救我的人是李硕珉。在我意料之外，也在情理之中。

用大脚趾想我都能知道他的到来是出自哪位虞姓小姐的手笔，心底下几乎按捺不住呼之欲出的嘲笑，面上却还得粉墨登场佯装梨花带雨模样攀上他肩颈。我自以为平素排斥与不那么熟悉的人过于亲密的肢体接触，但他怀抱的味道只能让我用一个看似莫名其妙而不合语法的“干净”来形容。

我听见谁的心跳在变得急促。最后两支不一样的频率混合到一起，像情人间互诉衷肠的低语。

李硕珉没事吧？

夏知晚嗯。

他眉眼间不似平日里一般温柔带笑，踹开门奔到我面前蹲下时还有些喘。这里是再远不过的郊区，他能这么快就赶过来，或许只是举手之劳，可我却又实在无法说服自己他焦灼模样只是出自于对于合作伙伴的礼节性关怀。

如果是那样，他的演技未免过于上乘。

前座开着车的警官约摸是终于找到机会打扰我们之间刻意暧昧的气氛，立刻殷勤说一句“夏小姐，我们现在送您去医院”。

转瞬间新的恐惧攫取我心脏，不堪回首的感觉一瞬间占据我大脑皮层表面沟壑纵横，几要断气一般逼迫我全身不自觉轻微发颤。我想若是夏欣语在这里我会像个无理取闹的小孩子一样撒泼打滚说我不去医院，但是此刻——

夏知晚对不起，可不可以直接送我回家？

我在努力维持面上镇定，并似乎卓有成效。连带李硕珉也以为我是小孩子心性，转头轻斥我一声“听话”。

李硕珉我已经通知你姐姐了，她很快就会来的。在那之前，先去做个全身检查比较好。

我无法阐述这是否过于兴师动众。李硕珉语气再温柔也压不下我心里深深的恐惧。本能想要拒绝，却见前方已经出现了那栋我深深厌恶的建筑。那是我次次死而复生中，始终未曾遗忘的梦魇。

他欲要开车门，被我眼疾手快按住了手背。他转头困惑看我，约摸也是见我那只覆在他手背上的手几乎同他白色的衬衣一个颜色。

李硕珉怎么了？

夏知晚我……

前座的警官见状早已识趣地先行下车，留我在车里抓着他呼吸急促，像个缺少生命来源的毒.品依赖者一般。

我想开口，但无法回答。窒息感已然掠夺我血管中氧气使得我如同即将溺死的人一网徒劳挣扎，不知作何解释也不知怎么办，只能抓着他的手，固执沉默着。

我总不能告诉他，在我死掉的那么多次里，都曾被送来这里抢救。

所以我无法忘掉尖细枕头插进我血管将冰冷液体注入其中是什么感觉，被手术刀用力下压然后切开腹腔是什么感觉，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心电图变成一条直线是什么感觉。

这是我唯一近乎偏执的，恐惧。

随着恐惧感滋生出来的还有幻觉。我嗅到了腥气，有什么冰冷的东西在碰我，似乎还有滴答滴答的声音，是我自己的血滴在地上的声音——

李硕珉知晚？

我猛地回神。茫然地看向李硕珉。他正在看我，面有忧色。我读不懂他神情中那样浓厚的欲说还休，也没有注意到自己的手还抓着他，如同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李硕珉怎么了？

我说不出话来。不顾一切想接近他，比每一次濒死时拯救自己的生命还要努力。

他皱眉疑惑了一瞬，继而伸手捂住我耳朵。手心温度顺着我耳廓一点点扩散，直到将先前冰冷触感尽数驱赶。睁眼时他在看着我，眼底多了些探究。

李硕珉你还好吗？

于是很冲动地，我起了把一切倾诉给他的念头。哪怕他可能会认为我疯了。甚至在我讲完的那一刻，我已经做好了他会嘲笑我的准备。

但他没有。

他脸上的笑在那一瞬间显得很奇异。我看不懂那笑容中是什么，在我即将恼羞成怒的前一刻，他却又突然展颜。

李硕珉难怪。

晚风在温柔地掠过我的头发。夜星悬在天际，在藏青色的夜幕中幻化成一片河流。夜色已深，人行逐渐稀少，我和李硕珉并肩坐在医院门前的长凳上，彼此对于自己的经历坦诚无疑。

李硕珉原来不止我一个人……你也是参与了这场循环。

夏知晚……

第一反应，我愤怒地拍开了他的手。

夏知晚我说的都是真的，你不要——

李硕珉我说的也是真的啊。

他神情无辜，不似撒谎。对于同伴的渴望使得我在那一刻犹豫了半晌，最终却还是对他的说法嗤之以鼻。这件事情太离奇，离奇到我没办法去轻易接受旁人类似的说法。

夏知晚那你说，明年发生了什么，2020年……

话音未落，他已然极其自信地打断了我。

李硕珉明年开年会经历一场……下一任美国总统是……下一个诺奖文学奖得主将会是……

李硕珉还想听吗？我还可以再给你讲一些。

夏知晚……你，让我缓缓。

哪怕此刻有一颗原子弹在我身边炸开，我想我也不会这么吃惊。这个消息来得太过突然，使得我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面对。

夏知晚你是怎么参与进来这个循环的？

李硕珉我要是知道倒好了。

夏知晚那我换个问题。你是怎么发现你在参与循环的？

李硕珉换了你，你在同一段时间里生活十几次，你会察觉不到？

听到这里我笃定他跟我是不一样的。他保留了记忆，保留了过往。他是清醒的，而一开始的我是迷浊的。

那么，同样的、察觉到这世界规律的，还有其他人吗？

李硕珉当初我就在想为什么偏偏是这一天。如今看来，大概是因着你的重生。

李硕珉世界规律，是跟着你的死活走的。

夏知晚我一点都不觉得荣幸。

无论是无休无止的重生，还是预知期限的死亡。对于来说，更多的还是负担。

我被困在这段时间里，挣扎不得，逃脱不了。没有同伴，只得踽踽独行。

这个世界荒唐、迷浊、没人性，只有他一直清醒、温柔、一尘不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