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疼滚滚

东华去找滚滚，其实漫无头绪。女娲娘娘那边已经催了三次，说撑天的那个柱子大约撑不了太久。

　　东华苦笑，他既想快点找到滚滚，又不想那么快找到他。找到他之后，该怎么跟他说，说你回到该回的地方，不然就要杀了你。不，让他回到那个地方就是杀了他。

　　东华之前听滚滚讲过，他特别害怕一个人呆着，只要一个人呆久了，就会心慌不安。东华回忆起，滚滚还是狐狸模样时，真的是每天都粘着他，一会儿不再在他身边，就要来寻。后来幻化人形，滚滚也是死活不与他分开睡，是以他两万多岁，太晨宫还没有他独立的寝殿，而夜华君家的团子，还不会走时就自己睡。

　　东华原以为是凤九给滚滚娇惯成这样的，没想到这是心病。他害怕孤独才会从撑天柱子中逃出来。受几十万年的戾气啃噬，就为了找人陪陪他。这样再赶他回去，怕是比死都难受吧。到时少不得要抹去他灵识，那这世间将再也无白滚滚。东华帝君就没有儿子了，他的儿子被困死在撑天柱子里。

　　东华在猈曾呆过的洞里找到白滚滚，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去那里找，他只是想到滚滚没地方可去。除了青丘和天宫，滚滚没去过其他地方久呆，他总不愿意离东华和凤九太远。

　　滚滚在猈的洞里生火烤些逮来的小兽吃。凤九在吃喝上特别娇养他，他想吃什么就没有吃不到的。他也不会下厨，除了曾经做的一碗甜汤，那就是胡乱搞搞。

　　滚滚烤得鹿肉半生不熟，东华进洞中，他正抱着鹿腿猛撕，未烤透的肉还能滴出血来，甩在身上也顾不得许多。东华走近时，滚滚警觉，跳起来手里幻出一把银枪护在身前，手里还不忘拎着鹿腿。看清来者何人，便傻眼了。

　　东华看见滚滚也呆住了。他印象里滚滚是个很好看的孩子，几百岁时刚化人形，是玉雪团一样的小仙童，他又常笑眯眯的，非常招太晨宫小仙娥们喜欢。略长大些，身体抽条变得消瘦些，那种清风朗月的气质便现出来。连宋开玩笑说太晨宫两大门面，一个是他东华，一个是白滚滚，未来太晨宫不知要招来多少桃花。

　　但此刻的白滚滚让东华鼻头发酸，那孩子浑身脏兮兮，脸上也是黑一道白一道，嘴角上粘着莫名的血迹，整个人灰头土脸。东华帝君的儿子几天不见竟落魄到这种地步。

　　白滚滚见东华先是一惊，紧接着就像离弦的箭一样冲进东华怀里，开始惊天动地地嚎哭，边哭边委屈：“你怎么才来呀？”仿佛他爹来了，这许多委屈就没有了。

　　东华一颗心叫他哭得稀碎，千头万绪堵在喉咙说不出话来，自己也落下泪来。他以为能撑住，结果一见面就破了功。下面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白滚滚哭了半晌，终于歇住。突然就松了东华，走至一边，抹干净眼泪，若无其事开始接着烤鹿腿。东华默不作声只看着他。

　　滚滚故作镇静，开口道：“想必你已经知道我是谁了吧。”

　　东华随手变出一方坐具，隔着火堆，坐在滚滚对面，道：“知道一些，不是太清楚。”

　　滚滚瞅他一眼，明亮的火光在东华脸上跳跃，映在洞里的墙壁身影被拉得很长，依然犹如劲松般挺立。滚滚心里想他捡得这个爹还是不错的。开口道：“我是被填在撑天柱子里的一块天外陨铁，估计他们都跟你说我是吸了鳖足的生血才有灵识的吧。”

　　东华点头，滚滚冷笑道：“不是，在未被投入撑天柱子中就已经有灵识，只不过我没说话，女娲娘娘看不出，后来我悄悄吸收鳖足的生血，才能逃出来筑一副仙体，女娲娘娘才会几万年找不到我。”

　　东华惊诧，“那女娲娘娘炼化你时……”

　　滚滚眼神冷酷，道：“没错，我全部都知道，说起来女娲娘娘的炼化之术可比三昧真火厉害多了，我差点就叫出声了。”

　　东华呆住，女娲娘娘的炼化之术能将一座山顷刻间化为乌有，比三昧真火猛烈上百倍，这孩子居然能忍住，一声不吭，放在东华自己身上也未必能忍。

　　滚滚看东华脸上异样，自嘲道：“你不必怜惜我，说起来我比你小不了多少岁，大约比你小五万多岁吧。”

　　东华不动声色，接道：“上古时代，仙家魔族成婚早，三四万岁成婚生子也是有的，我若那时候成婚，儿子确实和你一样大了。”不管怎样，我都是你爹。

　　滚滚被噎到，直瞪东华。你就不能让让我！

　　滚滚败下阵来，低头吹吹烤好的鹿肉，咬一口。东华就看着他吃，又心疼起来，在外头茹毛饮血的生活，他怎么过的惯？

　　滚滚随口道：“你是不是要抓我回去？”

　　东华浑身僵硬说不出话来。

　　滚滚瞟他一眼，故意道：“如果我不呢？”

　　东华听到自己机械道：“乖，听话，回去吧。”

　　白滚滚对着东华嘲讽一笑，他就知道他这个爹一定会这样说，他心中装着他的天下苍生，他的正道大义。尽管人人都说东华帝君脚踏神魔两道，可他最终选择的是神界，他受父神多年教诲，扛得就是护卫苍生的责任。从他怎么选择小九就知道了，不关乎天下苍生时，小九就是他的命。一旦两者冲突，他宁愿痛苦到死也会放弃小九。他是众神之神，这是他的宿命。

　　白滚滚对东华的话毫不在意，冷静道：“你可知我为何逃出来？我就是不愿意被天命选择，上天不仁，给我灵识，又让尝遍无人之境的寂寞苦楚，还要让我背负苍生，凭什么？我不乐意！我就是留恋这世间的红尘，我就是想自由自在的活着，我就是想父母在左右，我有错吗？我不认为我有错，是上天安排错了，给了我天命又给我一缕灵识，与我何干？所以我便逃出来了。不惜一切代价。”

　　东华悲哀地看着这个孩子，原来几十万年来他是这么走过来，可惜尝遍世间最大的痛苦却只得到两万多年的快活。

　　“不过，我打算回去了，原本是要逃走的，以我的能力，你不会以为这么轻易就能找到我吧！哈哈！”白滚滚轻松笑道，好像自己说了个特别可爱的笑话。“我逃的时候想到小九，她要和你成婚了，真的很开心，我在想，如果我没有回到撑天柱子里，这婚可能就结不成了，你们这些神仙抵挡不了太久的，天宫一定会把你推出去，然后你就傻乎乎冲上去，我不想小九不开心，当然也不想你死。”

　　白滚滚说完感觉特别不好意思低下头去啃凉了的鹿腿。

　　东华愣愣地看着白滚滚，不知道在想什么。

　　白滚滚闷声闷气，嘴里含着鹿肉，含糊不清地说：“你等我吃饱就走，我好几天没吃东西，小九在就好了，她肯定……”说着说着就没了声响。东华看到他偷偷掉泪。

　　东华紧逼双眼，那股泪意又涌上来，轻声说道：“你慢慢吃，我等你。”

　　东华带着滚滚驾着云头回九重天。路过青丘时，东华问滚滚：“要不去看看她？”

　　滚滚眼神发亮，口中淡然道：“那就看一眼吧。”

　　滚滚化成一团云雾落到青丘。

青丘正值夜晚，满天繁星，颗颗闪亮，风也是暖暖的。凤九正在竹楼里睡得正香，滚滚落在窗口往里看，他娘睡得安逸，就是半床锦被都撂在地上，滚滚偷笑，施个仙法，那锦被便轻轻覆在凤九身上。

凤九这时突然坐起说道：“滚滚回来了？”迷蒙着双眼四处寻，房间里哪有人影，自言自语中躺下，“我是睡糊涂了，滚滚在太晨宫呢。”说罢就睡着了。

滚滚在屋外捂住口鼻，无声落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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