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左航

不过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等进入暮春的时候，网络间关于重庆唱歌少年的信息已经传播得沸沸扬扬，直到某一天小宝给左航看手机，惊喜地说：

张泽禹还记得一月多前我们见过的那个桥洞男孩子吗？他成名了。

左航本来还满头大汗趴在地板上纳凉的，听到后一个激灵坐了起来，开始手机搜索。果不其然，网上多了许多Ancy的照片和视频，甚至他还有了自己的粉丝，那些人整天跟着他，连他唱歌的整个视频，哪怕是捡垃圾的整个过程，都录了下来，吃饭睡觉似乎都不放过。南坪的那个洼地莫名其妙地成为了万千网友心中的圣地，做网络直播的蜂拥而至，占据了洼地的各个落脚之地。

甚至一张图片中，一名个头不高的老汉儿提着锄头赶人的镜头说明了火爆程度，以及菜农的气愤。

在评论中，左航也发现了人们的高谈阔论，“这个男孩叫什么名字？唱歌水准很高啊！”迄今为止，没人知道他的名字，左航估摸着自己是少数知道的人，莫名其妙地升腾起一种自豪之情，虽然说起来也没啥自豪的。“天啊，是在重庆，竟然还是南坪，可千万别被屠夫星探给带走了！”看来这位评论者深受其害，已经免费做起了负面宣传大使。

但也有怀疑论者，“你们看这个男孩眉清目秀谈吐不凡，是不是以此为噱头，想做明星？应该有成年人策划的吧？”左航自己策划了几天都没让Ancy火爆起来，他倒是很想知道又是谁把Ancy给吵起来，不过在针对这条评论的次级评论中，也有解释“不是哦，一年多前我在南坪遇到过他，那时候他更小，就在捡垃圾，是个真的的流浪儿哦”。

因为流浪儿不愿意暴露自己的名字，穿得简朴，又是个捡垃圾的，网友们于是统一称呼他为“雾都孤儿”。左航感叹自己当初怎么没起个这么有传播力的标题，要不然红起来的就是自己的账号了。他开始思索自己之后是不是应该再去拜访Ancy，不过去了的话，肯定暴露自己跟Ancy有交情的事情，说不定还要被网友们骂不要脸练习生蹭流量呢。

之后接下来的日子，左航每每出现在职工工作间里，向着工作人员们推荐这位不远处的邻居，甚至言谈间有鼓励她们将其推荐给老总的说辞。直到当周周末的时候，生活老师对左航说道：“你的想法我们知道了，不过那个流浪儿正当热度，我们还不想冒着某种风险去接触他，或许以后吧。”

左航以后？以后说不定我们的竞争对手就把人给拎走了。

现在占据天时地利，不知道星探在想什么。

“不用着急，那个流浪儿要是愿意朝着唱歌的方向发展的话，来的一定是我们公司。”生活老师很有把握地说。

左航似懂非懂，觉得其中必有玄机。心想Ancy其实是不是老总的亲生儿子，一切的一切只是一场策划而已。

不过之后老师的规劝打破了这个念头，“现在那个男孩子也挺可怜的，目前要做的不是应该先申请到国家福利机构的帮助，找到他的家人，稳定生活，上课学习，不是吗？”

她这么说，左航觉得刚才的念头可能不对。走出工作间的时候，左航还在思索这件事，直到没看好路碰到夹心身上的时候，他才恍然大悟，夹心肯定跟老师交流过Ancy的事情，且看Ancy对夹心的依赖程度，那必然喜欢跟夹心长久地在一起，所以老师才不会担心Ancy被其他娱乐公司抢走。

左航感觉自己的使命到头了，只能祝福Ancy以后在政府的帮助下会找到家人。晚上无事再看网友们拍摄的Ancy唱歌的视频，感叹人家的嗓子是被天使吻过的，自己的嗓子是被黑烟呛过的，人家哪怕只唱一首，就足以动人，自己驴叫半小时，还会惹人烦。

坏了，如果Ancy来到公司的话，以对方的外表、热度和技能，该不会排在自己之前吧？左航悲哀地发现自己的排名又要落一次了。不过三分钟后，左航拿出了爸爸专门买给他练歌的话筒，扯着嗓子练起来。妈妈一听到，立马过来给了他一个大大的鼓励，然后默默地关上了房门。左航再次受到打击，觉得自己的嗓子以后只能打打零工了。

就在他嚎叫了半个小时之后，突然一个奇怪的想法涌入了左航的脑袋，那就是夹心如果跟Ancy认识了好几年的话，为什么从来没有想过跟福利机构报信，以找到Ancy家人呢？而且夹心必然听过Ancy唱歌，也知道对方的实力，为什么从没带到公司面试呢？

Ancy应该值得更好的归宿才对。

当第二天左航再打开网络的时候，又一条信息击中了他的大脑皮层，搞得差点从床上滚下去。网友爆料说，流浪儿已经离开南坪桥洞，找到了一个新家，可是新家在哪里，却没人知道。

左航就像失去了好朋友一般，失魂落魄地度过了好几天。期间唯一能给他带来甜度的就是吉吉那取之不尽的糖果。后来，他想开了，觉得这就是缘分吧，突然相遇，再突然分离。也许Ancy真的有被政府好好地收治，甚至找到了家人，然后Ancy自己也不愿意抛头露面，就此隐匿于市井之间。

可惜的就是，自己都没来得及跟他说再见。最后一次见他的时候，Ancy正背着纸板箱沿着铁板巷往高处爬，攀登了几米之后，他再次转身，跟左航说再见，然后继续艰难地爬去。

那是他给左航留下的最后一面，一个背着纸板箱朝着高处爬去的瘦弱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