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大多数狐妖在乎容颜的习惯不同，小月的目光似乎很少停留在山下那些令人心神向往的胭脂水粉上，很少停留在镜子上，而是常常落于书中。不知多少年以前，书籍就成了她最爱的四样东西之一。
其余三样分别是——青丘的月夜、旅行和她的弟弟，涂山夜。
可她无法旅行，守卫青丘，这是她作为族长的责任，也是代价。她也留不住弟弟，因为某些事故，他的弟弟再也不能醒来。
母亲还在时，她曾问过母亲，修炼有什么意义。千百年来，没见天狐族裔有谁真正成仙，反倒作为现今唯一一个从洪荒和上古存留下来的种族，因为修炼，天狐一族见证了无数天道与斗争的残酷。
母亲当时摸着她的头说，等你长大就懂了。
可如今许多年过去了，小月站在了成年的边缘，还是不懂。
贰
青丘入山的小径上，两名降妖师装束的女孩在卫兵的带领下前行。年纪大一点的女孩一脸凝重，小一些的则一直在左顾右盼。
“要记住，一会儿见到他们的族长，尽量少说话。”年纪大一点的降妖师压低声音，叮嘱道，“青丘和我们曾经去过的地方不同，在这里生活着的狐妖，都是出自涂山的天狐。”
女孩踮起脚，观察着远处的风景，漫不经心道：“天狐？”
“生而多尾，性情冷傲，这是司里对涂山天狐的描述，”年纪大一点的降妖师把身旁的同伴拽到身边，解释道，“他们是妖中的贵族，无论是法力还是血脉都凌驾于普通妖类，最重要的是，有记载，他们曾以人为食。”
“啊？！”年纪小些的降妖师被吓了一跳，不禁叫出声来，“吃人？！”
天狐卫兵顿了顿脚步，疑惑的回头。
另一人急忙捂住她的嘴，满脸堆笑地冲士兵摆手。
“你不要一惊一乍的。”她咬牙切齿地小声道，“我说的是以前，最近很长时间，都再没听说…”
“即便是以前，我涂山天狐一族也不会做出以人为食的事。”有声音打断了降妖师未说完的话，“劣等妖类，拖累我族名声，该杀。”
年长些的降妖师自进了青丘就被始终被压抑着心情，此时被人抢了话驳了面子，不自觉就想出声骂人。可当她看清说话女子的面孔，终究还是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她微微躬身作揖：“洛阳降妖司来使永宁，拜见青丘天狐涂山小月族长。”
涂山小月不苟言笑地回了一礼。
“世界上竟然真的有这么美的女子…”年纪小一点的降妖师像模像样地也做了个揖，心底不自禁想到，“只是她散发的气息…冷得如寒冬腊月的冰霜一般…”
“母亲失踪，幼年便承任成为族长，如今，自己的弟弟也…任谁承受了这些，恐怕都会如此吧…”
叁
永宁看了眼身边的刚出师门的小师妹，心中有些宽慰。
两个时辰前，她对这次任务的最高预想还仅是能与青丘达成合作，没想到，扣扣二四四七八零九七三在自己小师妹滔滔不绝的念叨与分析下，这位冷冰冰的涂山族长居然因为要给弟弟报仇、同时调查母亲的踪迹，与她们共赴洛阳。
“都说我是话痨，明明是小师妹最能说嘛，”永宁想着，伸手揉乱了师妹的头发。
平时甚烦师姐揉搓自己的降妖师，这次竟然没说什么，她轻轻捅了捅永宁的腰，小声问：“你说，我叫她小月姐姐她会不会生气？”
“哈？”永宁翻了个白眼，“你都没叫过我永宁姐姐，师姐都很少叫。”
“像小月姐姐这般美的，大家都会忍不住像我这样吧？”降妖师小声道，“只是…吃人那事儿…难道在小月姐姐眼中我是可口的食物…？不…不会的…”
“天狐不吃人。”走在前方的小月头也不回道。
降妖师被吓了一跳，急忙闭上嘴，追上前去。
时间转瞬即逝，三人一路虽然也遇到过妖，但都还算有惊无险。小月看起来柔柔弱弱，在天狐中是未成年的孩子，却好歹也是一族领袖，一身法术出神入化，从算不得什么花架子。
所以十几天过去，与其算是永宁师姐妹二人保护这涂山族长，倒不如说是小月护着二人前行。
这些时日里，永宁跟小月的关系近了很多。在最初几天的禁言后，永宁现在每天夜里总要拉上小月聊上一阵。
小月说到底年幼便被困在青丘，固然有书籍，对外界也还是了解甚少，永宁每每给她讲自己的冒险历程时，小月清冷的眸子里总是透着好奇与艳羡。再加上三人也共同战斗过几次，小月对二人的态度却已经没有一开始那么冷冰冰了。
“小月姐姐笑起来会是什么样子呢？”降妖师时常好奇，“会不会就像春天来临，百花竞放时那般美不胜收呢？”
肆
大雨已经下了几天，三人距离洛阳，已经很近了。
这天清晨，永宁叮嘱了几句后，轻装先行前往了洛阳，说是要通知司里。一个时辰后，小月二人见雨丝毫没有要变小的意思，也收拾行囊伤了路。
永宁天不怕地不怕，终日唠唠叨叨，有她在身边，小月还能多说几句话，仅剩自己时，降妖师连日常的“小月姐姐”都叫不出口。
虽然这种称呼，小月从来没应过。
临正午时，降妖师塞给小月一小袋小果子。
“吃点吧，小月姐姐。”她小声道，“半天没吃东西了。”
小月点点头，接下了果子。
降妖师露出了笑容：“这种果子在我们家乡叫做姑娘，你看它外面的表皮，很像姑娘穿的纱裙，据说人们就是这么给它命名的。你尝尝，可甜了。”
降妖师话音刚落，就有雷声轰鸣。她被吓得一缩脖子，抓住了小月的衣袖。
“小月姐姐不怕打雷吗？”
小月摇了摇头，又一道雷劈下，正落在二人前方不远处的村子。
紧接着，又是四五道雷落下。
降妖师看了眼村子方向，道：“不好，着火了。”
二人来到村口时，村子的火已经蔓延开来，村民哭喊叫嚷，正忙着救火。
小月皱了皱眉头，万分嘈杂中，她分明听见火焰里有孩童啼哭的声音。
“有人被困在里面了。”小月冷静道，“你在这儿等着，我去去就来。”
说罢，不等降妖师反应，小月一跃纵入火海。
“等一下！小月姐姐！”降妖师刚开口，小月却已经不见了踪影。火场中有爆炸的声音响起，烟雾滚滚之下，降妖师几次想闯入火海，却都被内心的恐惧所阻拦。
在某些事物面前，即便是拥有法术的降妖师，也脆弱得如同凡人。
妖也一样。
伍
小月终于找到了那栋房屋，她动了动耳朵，又确认了下，然后毫不犹豫地伸手隔开火海，踏入屋中。
屋内的火比屋外还大，很多家具已经成了碳，防御的法术虽然能保护小月不受伤害，却无法阻挡火焰的温度，小月每走一步，都承受着莫大的煎熬。终于，她在房子最里面的屋内找到了男孩，然而她刚把男孩圈在怀里准备离开，门口的房梁便在熊熊烈焰的侵蚀下，承受不住，塌了下来。
“怎么偏偏是这个时候…”
若是只有小月自己，她完全可以暂时撤下防御，用法术炸开房屋，逃出生天，扣扣二四四七八零九七三可如今，她怀里却有个孩子。如此滚滚热浪，小月若撤回防御，男孩绝对承受不住。
火丝毫没有要熄灭的意思，反倒烧得愈来愈旺了。
小月低头看了眼男孩，作为人类的子嗣，男孩在容貌上根本无法与天狐一族相比，和小月的弟弟也并没有丝毫相近的长相。但小月仍有种错觉，自己抱着的，就是年幼的弟弟。
她叹了口气，把男孩抱得更紧了些。
又有房梁塌了下来，从这一刻起，小月放弃了自我逃生最后的希望，开始全力阻挡火焰。
陆
眨眼间，就是一个时辰，小月早已现出了狐妖本相，她最在意的那九条尾巴上的毛已经被火燎地半秃不秃，焦黑难看。以狐妖年纪来算，她到底还仅是个未成年的孩子，弟弟离开后就再未哭过的她，此时终于伸手擦了擦眼泪。
“别哭了，好不好？”小月从怀里掏出留作零食的小果子，塞进男孩嘴里，安抚道，“放心，姐姐一定会救你出去的。”
“放心……”
小月感觉自己有些困了。
她仿佛听到有声音在喊着她的名字，那声音遥远缥缈，像极了小时候母亲哄自己睡觉时的呼唤。
她想起了青丘的月色，想起了幼年时与弟弟嬉戏玩耍的时光。她想起了永宁，想起了那个看上去比自己年纪还小的降妖师。
“小月姐姐！”
小月仿佛听见了那个小降妖师的声音。
“她总是这么叫自己，尽管自己从来没应过。”小月笑了笑，默默想到，“这人可真是可爱的紧啊。”
“小月姐姐！！！”
小月耳朵抖了抖，有些讶异地微张了张嘴，停下了抚摸怀中男孩的手。
男孩哭了起来，声音透出半毁的废墟。
轰地爆炸声后，降妖师出现在小月面前，她脸上脏兮兮地带着焦黑，身上的衣服也被烧坏了几处。
“小月姐姐！”降妖师满脸地慌张。
小月笑了起来，如春深时节，繁花似锦。
“嗯！”
柒
一个时辰后，永宁不知怎么得到的消息，带了抑火的符咒赶了回来。三人辅助下，大雨终于将火焰浇灭。
小月受了点伤，在村子附近的小镇休养生息了一段时间。数天后，三人再次启程路过村子时，村子已经重新开始兴建，木质房屋建的快，但也需要时间，这几天功夫，大多数村民的房屋也只建了一半而已。
唯独村口，有庙率先建成。
庙里立了神像，是一只拿着小果子的九尾狐，一时间，香火不断。
在某些事物面前，即便是拥有法术的降妖师，也脆弱得如同凡人，妖也一样。
但在某些事物面前，即便是凡人，也可如神仙般强大。
小月看着庙前的人群，笑得眯起了眼。
这是她这段时间第十次笑了。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栏露华浓。”最近都在传李白赞宫里那位娘娘的诗句，可降妖师总觉得，这诗赞小月姐姐，更为恰当。
作者大大我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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