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过两月，因出了丧，也立后封妃，嫔妃们也不再一味素服银饰了。
黛滢一早换了一身如意肩水蓝旗装，只衣襟袖口绣了星星点点素白小花，如她人一般，清新而不点眼。
自然，这也是她一贯的态度。
虽有孕在身，但老祖宗的规矩却还是定在那儿的，黛滢便也早早地去了长春宫请安。
碰巧在甬道上碰见如懿和海兰，便同道去长春宫中向琅华请安。
乌拉那拉-如懿真快啊，这都五个月了。
珂里叶特·海兰可不是，这段时间妹妹可是辛苦了，本就是头胎，又是双生子，瞧着妹妹都憔悴了不少。
前些日子张太医诊脉，确定了黛滢身怀双生子，皇上大喜，晋了黛滢的位分，贵妃的册封礼也推迟到黛滢生产完再进行。
黛滢一时成了后宫女人的眼中钉，使得各种小手段也弄得黛滢劳心费神。
还好让墨心扑了些脂粉，遮了遮，到也看不出什么。
西林觉罗.黛滢眼下还好，胃口也还不错。不过太医说再过个半来月，就能感受到孩子在肚子里动了，到时候怕是有的辛苦受。
三人皆掩面而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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琅华气色极好，又精心修饰过容颜，换了芙蓉蜜色绣折枝蝴蝶花氅衣，头上只用一只鎏金扁方绾住如云乌发，端正的发髻上只点缀了疏疏几点银翠珠钗，并几朵通草花朵而已。虽然简单，倒也大方爽朗。
一大早二阿哥也被乳母抱来了，琅华愈加高兴，嫔妃们也少不得热闹起来，说着二阿哥又壮了或是看着聪明伶俐。
唯有嘉贵人金玉妍打量着琅华一身的打扮，笑吟吟不说话。
琅华一时察觉，便笑道
富察·琅嬅素日里嘉贵人最爱说笑，怎么今日反而只笑不说话了，可是长春宫拘谨你了？
玉妍忙笑道
金玉妍臣妾是看皇后娘娘身上绣的花儿朵儿呢，虽然绣得少，可真真是以清朗为美，看着清爽大气
琅华略略正了正衣襟上的珍珠纽子，含笑道
富察·琅嬅嘉贵人一向是最爱娇俏打扮的，本宫倒想听你评说评说。
玉妍斜斜行了一礼，如风摆杨柳一般，细细说来
金玉妍臣妾看娘娘身上的满绣折枝花，像是从前大清刚入关的时候，宫眷们最时兴的绣法，往往以旗装绣疏落阔朗的图案为美，用的也是京绣手法，讲究的是大气连绵，富贵吉祥。而时下宫里最时兴的，是用轻柔的缎料，追求轻盈拂动之柔美，往往在袖口衣襟和裙裾上多绣花样，身上则花样轻巧，多用江南的绣法，或用金线薄薄织起，虽然花枝繁密，但追求越柔越好。如今看皇后娘娘的装扮，真是颇有入关时的古风呢。
黛滢听玉妍娓娓道来，再看自己身上旗装，虽然颜色花色各异，但比之皇后，果然是轻盈软薄许多。
皇上想着黛滢有孕辛苦，便让司衣局将本季苏州织造所新进贡的缎子制成宽松的氅衣，赏了黛滢。
皇后听她说完，不觉叹道
富察·琅嬅同样是穿衣打扮，本宫一直觉得嘉贵人精细，如今看来，果然她是个细心人，能察觉本宫的心意。今早起来，本宫查看内务府的账单，才发觉后宫女眷每年费制衣料之数，竟如斯庞大。本宫身上的衣衫虽然绣花，但花枝疏落，又是宫中婢女、京中普通衣匠都能绣的。而你们所穿，越是轻软，就必得是江南织造苏州织造所进贡的，加上织金泥金的手法昂贵，其中所费，相差悬殊。而且后宫所饰，往往民间追捧，蔚然成风，使得京城之中江南所来的衣料翻倍而涨，连绣工也愈加昂贵。如此长久下去，宫外宫中，奢侈成风，还如何了得。
琅华一句一句说下去，虽然和颜悦色，但众妃如何不懂其中意思，都垂下头不敢再多言。
唯有纯嫔不知就里，赔笑道
苏绿筠皇后娘娘说的是，只是皇上一向都说，先帝与康熙爷励精图治，国富民强……
琅华淡淡一笑，取过茶盏定定望向她道
富察·琅嬅民间有句老话，叫富不过三代。即便国富民强，后宫也不宜奢华挥霍。否则老祖宗留下的基业，能经得起几代。不过话说回来，纯嫔你刚诞下了三阿哥，皇上看重，自然要靡费些也是情理之中。本宫不过是拿自己说话罢了。
素练会意，往皇后杯中斟上了茶水道
素练可不是呢，昨儿皇后就吩咐了内务府，以后哪怕是长春宫的饰物，也顶多只许用鎏金和珍珠，最好是银器或是绒花通草，赤金和东珠、南珠是一点不许用的呢。
高晞月闲闲一笑，看着手上的白银镶翠护甲，
高晞月皇后娘娘的话，臣妾自然是听着了。不比纯嫔妹妹，有了三阿哥，说话做事的底气，到底是不同了。
纯嫔虽然单纯，但话至于此，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她不觉苍白了脸，腿下一软便跪下了道
苏绿筠皇后娘娘恕罪，还请娘娘明鉴。臣妾虽然诞下阿哥，但都是皇后娘娘福泽庇佑，臣妾不敢居功自傲，更不敢靡费奢侈。
琅华淡淡一笑
富察·琅嬅好了，别动不动就跪下，倒像本宫格外严苛了你们似的。起来吧。
纯嫔这才敢起身，怯怯坐下。
玉妍很是得意，扫了一眼众妃，上前一步笑道
金玉妍皇后娘娘的话说得极是。只是如今风气已成，别说宫里宫外了，连皇上赏赐给朝鲜的衣料首饰，也无不奢丽精美。臣妾听来往朝鲜的使者说起，朝鲜国中也很是风靡呢。若咱们改了入关时的衣饰，也这般赏赐亲贵女眷或属国，岂不让外人惊异？
她这一番话，自以为是体贴极了皇后，也能顾全自己喜好。
黛滢与如懿对视一眼，当下只是笑而不语。
琅华轻轻啜了一口茶水，方徐徐道
富察·琅嬅嘉贵人的话自然也是有理的。皇上怎么恩赏外头，那是免不了的。只是在内，咱们深居六宫的，凡事还是简朴为好。不过如今你与熙贵妃都有孕在身，用的东西都要是好的，用江南织造苏州织造所上供的丝锻倒也是应当的。
她微微正色
富察·琅嬅更要紧的是，如今天下安定，咱们也别忘了祖宗入关平定天下的艰难。咱们身为天下女子的表率，更得时时记着自己的身份，事事不忘列祖列宗才是。
这番话极有分量了，饶是金玉妍伶牙俐齿，也只得低头称是。
高晞月第一个站起来道
高晞月既然皇后娘娘做出表率，臣妾等定当追随。今日起，不再华服丽饰，一定效仿皇后娘娘，追思祖宗辛苦，简朴度日。
琅华颔首，轻叹道
富察·琅嬅本宫一番良苦用心，你们千万别以为是本宫有心苛责了你们。后宫人多，若人人多花费些，家大业大，总有艰难的时候。
这时，坐在一旁闷声不语的怡贵人小声道
黄琦莹奴婢伺候皇后娘娘多年，皇后娘娘一直不事奢华，直到如今，连衣襟上用的珍珠纽子，也不过是内务府最寻常的那种，连上用的珍珠都觉得太过浪费了。
黛滢抚摸着隆起的肚子，抬头望着不远处的仪贵人，本是内务府拨给富察氏的奴才，却不料被皇上看上，成了贵人，不过也是个胆小怕事的主儿。
纯嫔忙赔笑道
苏绿筠怡贵人从前是贴身伺候皇后娘娘的，自然无事不晓。看来是臣妾们一直太粗心了，不曾好好追随皇后。
皇后笑盈盈看着怡贵人道
富察·琅嬅好了。如今都是皇上正式册封的贵人了，还一口一个奴婢，成什么体统呢。
怡贵人忙恭恭敬敬道
黄琦莹臣妾谨遵皇后娘娘吩咐。
高晞月忽地转首，看了黛滢和如懿一眼
高晞月熙贵妃妹妹和娴妃妹妹一直不言不语，难道不服皇后所言，还是另有主张？
如懿抬头看了一眼黛滢，却见黛滢冷冷笑了一下，动了动身子，换了个舒服的坐姿。
乌拉那拉-如懿怎会呢，皇后娘娘所言极是。
黛滢缓缓抬了抬眼帘，看向高晞月，徐徐道
西林觉罗.黛滢所谓言传身教，皇后娘娘身体力行，咱们自然只有听其言随其行的份，何须再多置喙呢。
如懿听后也微微一笑
乌拉那拉-如懿可不是，皇后的意思，就是皇上的意思。咱们好好听着学着，便是受益无穷了。
高晞月听了黛滢和如懿的话，便也泄了气
高晞月若真的像你们所说，那当真是好。
富察·琅嬅行了，本宫也乏了，都先回去吧。
众人起身行礼
众人臣妾告退。
趁着皇后走之前，黛滢想着正合适由着禁奢靡的这个机会，一边行礼，一边把手腕上的金镶玉嵌珠宝镯亮了出来，故作天真道
西林觉罗.黛滢皇后娘娘，这镯子虽是臣妾入潜邸后皇后娘娘亲自赏赐的，但如今宫中节俭，臣妾也不敢再戴了。况且臣妾现在怀着双生子，戴了首饰倒觉得压人，还请皇后娘娘允准。
她这般一说，高晞月和如懿也忙行礼
皇后神色微微一沉，如秋日寒烟中沾上霜寒的脉脉衰草。然而旋即秋阳明艳，那寒意便蒸发得无影无踪。
黛滢笑着看向皇后，捕捉到了她眼神的变化，看来三人的镯子里确确实实都有脏东西，幸亏她和如懿清理的早，现在戴的只是一只干净的镯子罢了，只是高晞月去还一直随身佩戴着那脏东西
皇后还是那样无可挑剔的笑容
富察·琅嬅既是本宫从前赏的，那也无妨。不过熙贵妃若觉得这镯子戴在身上太过于繁重，就摘去了吧。晞月和如懿，你们俩到底一个是贵妃一个是娴妃，不能委屈了，镯子就照常待着吧。
三人答应了，方才告退。
外头秋色明丽如画卷，绿筠、海兰和如懿陪着黛滢出来，四人都是默默的。
金玉妍与怡贵人走在前头，犹自有些埋怨
金玉妍哎呀，从今往后，再不能穿这样江南的软缎子了，我一想着皇后娘娘身上的满绣旗袍，虽然好看，但一点也无飘逸之美，唉……
怡贵人淡淡笑道
黄琦莹嘉贵人美貌，自然穿什么都是好看的。再不济，你一向在梳妆打扮上用心，皇上一定会留意的。
玉妍轻轻“呀”了一声，便道
金玉妍怡贵人在皇后身边久了，自然懂得皇后的心思。有皇后娘娘这个榜样，我哪里敢不跟随呢。
两人说说笑笑，走到前头去了。
四人见状站定
黛滢一只手扶着腰，一只手安慰地拍拍绿筠的手
西林觉罗.黛滢今日的事别往心里去。皇后只是看重祖宗家法，并不是有意指责你。
绿筠愁眉微笼
苏绿筠皇后的意思我如何不明白？先头大阿哥的亲娘是皇后族人，虽然殁了，但身份依旧高贵。二阿哥是皇后娘娘亲生的，那更是尊贵无比的嫡子。只有我，身份不尴不尬的，我阿玛不过是笔帖式，要不是我侥幸生养了三阿哥，皇上怎么会给我嫔位。我自知出身不高，平时已经恭谨安分，可是皇后仍然在意……
她再要说下去，已经含了几分泪意。
海兰赶紧拿绢子挡在绿筠口边，轻声道
珂里叶特·海兰好姐姐，你对皇后当然是恭谨安分，只是姐姐心思单纯，有什么说什么。这儿是在外头，叫人听见又多是非了。
乌拉那拉-如懿还是注意点好，毕竟她是皇后，我们左右不过是妃嫔，到底是不能妄自议论的。何况这宫中耳目众多，若真叫皇后听了去，怕是有苦受啊。
绿筠吓得一噤，忙取了绢子赶紧擦去泪痕。四周静寂无声，连陪侍的宫女也只远远地跟在后头。
黛滢看了一眼红了眼的绿筠，叹了口气道
西林觉罗.黛滢姐姐觉得心酸，我又何苦不是，身居高位，又身怀双生子，惹得后宫太多嫉妒。更何况嫡子年幼，我怀的又是皇上登基后的第一胎，皇后她们怕早已想好怎么要了这两个孩子的命。我们却又不能说些什么，就因为她是皇后，是后宫之主。
黛滢苦笑，摇了摇头，
西林觉罗.黛滢算了，有什么事尽管到了我宫里再说。如今，可别再失言了。
绿筠连连点头，四人便说着话往永和宫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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