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死如灯灭再加上情绪激动,甄嬛的话没有像往日那般藏掖得厉害,安陵容心中生起一个模糊的猜想,却不愿深究了。
无论她与浣碧是什么关系,浣碧与甄家又是什么关系,如今浣碧已死,一切都将随她烟消云散……
“姐姐如今身怀龙裔,此事又是姐姐母家的私事,只要姐姐提了,皇上自然会同意的。”
虽说玉牒记载麻烦了些,但以雍正对甄嬛的宠爱,算不得什么。遑论她初次有孕却受此刁难,失了身边最亲最近之人,怜惜疼爱更甚从前。
听了安陵容的回答,甄嬛这才安下心来。
“姐姐在碎玉轩安心养胎就好。”安陵容擦了擦她额头上冒出的冷汗,“温太医说姐姐胎像不稳,皇上免了姐姐每日晨昏定省,不必去景仁宫请安了。”
“她们如今怕是恨毒了我……”甄嬛的嘴唇惨败,盯着床幔的目光冷而凝,颇有万念俱灰、心灰意冷之意。
想想也是,年华正好之时,看着亲妹妹是如何在后宫的算计下为保全她而撞死。丈夫即便有心,却也不能将那些暗中作梗、阴谋不轨之人惩办。
既如此,她又怎能打得起精神来……
眉庄幽禁、浣碧自尽,至亲至近一个接一个离开,而始作俑者却笑看她们一败涂地,甄嬛失魂丧魄,生不起一点为人母的喜悦。
“正是因此姐姐才更要好好养胎,别让亲者痛仇者快!姐姐若是这般自暴自弃,岂不是白费浣碧一片苦心。她宁死,也不愿姐姐为流言所伤,姐姐当真要让浣碧失望?”
安陵容气势逼人,只为刺激甄嬛生起反击的欲望。
宫中哪里是想不争就可以不争的地方,颓靡消沉,只会引来豺狼宰割。
甄嬛含泪看向眼下唯剩的姐妹,哽咽道:“可是……我真的怕极了……陵容,我真的怕我根本护不住这个孩子……”
她知晓安陵容的用意,可是她真的怀疑自己能否在深渊的后宫保住腹中的胎儿。
甄嬛一想到自己未来的日子,或许每日都要惊心胆战地戒备,草木皆兵,而身边熟识亲近的人却越来越少,只觉是心怯难安。
短短一生,究竟是在争什么呢?就算得尽了皇恩,又如何呢?
“护不护得住姐姐还未试过就打算放弃?”安陵容长叹一声,“就算眼下放弃了这个孩子又能如何?你我皆知,无论是皇后还是华妃,都不会放过姐姐的。纵然避宠不出,可是眉姐姐呢,姐姐也一并要放弃了吗?你们俩就各自幽禁在殿中,永不相见?”
“我……”提起眉庄,甄嬛眸色一动。
见她有了些生气,原本静默站在一旁的崔槿汐连忙乘胜追击,“奴婢知道小主是因着浣碧姑娘心中哀痛才失了希望,可是后宫纷争岂是能轻易躲得过的?趁着养胎的时日,小主恰可韬光养晦、重镇旗鼓,唯有这般,才能不负浣碧姑娘,才能救出尚且禁闭于存菊堂的沈答应啊。”
情与理两人是通通劝完了。
好在甄嬛到底是听劝的,她的手搭在还未显怀的腹部,神色动容,“这个孩子来得不是时候……”
“姐姐说错了,这个孩子来得正是时候!”安陵容将手搭在她的手上,“可别让肚中的小阿哥小公主听见姐姐的话,否则要伤心了……若是没有这个孩子,宫里的流言蜚语更甚,皇上未必能像眼下这般毫无阻碍地偏疼姐姐。”
崔槿汐点头,“是啊,人言可畏……皇后与华妃在前朝助益颇多,想来正是因此皇上才没有开口为小主晋封。”
依雍正往日对甄嬛的宠爱,身怀龙裔足以令她一跃入嫔位。
眼下不知雍正是对后宫非议有所顾虑,还是担心前朝否决不能确定,这才没有说出口。
无论如何,浣碧为甄嬛冲锋,这个孩子便是为甄嬛扫尾,说是福星才对。
“宝宝别伤心,你额娘是念着你小姨才一时伤感,原谅你额娘这一次吧。”安陵容煞有其事地安慰着。
看着她温柔而真诚的模样,甄嬛缓缓勾起笑,也学着她的说法安抚腹中未成型的孩子,“是啊,你姝娘娘说得对,额娘是念着你浣碧小姨……她保护了额娘,也保护了你,所以我们都要好好地活下去……”
嫔位甄嬛终究是没有坐上,因为年羹尧平定西陲,再次立下赫赫战功。
年羹尧越是立下“汗马功劳”,雍正越是担心他功高盖主。更何况年家是一脉相承的骄横,妹妹如此,哥哥亦是。
他不过刚登基,朝中能用能信之人不多,只能时常传召果郡王,以解心中苦闷。
果郡王陪着雍正下了几盘棋,从养心殿出来时,等待传唤的年羹尧坐在小太监搬来的太师椅上悠悠喝着茶。见果郡王出来,他眼睛一横又漫不经心地收回视线。
“哟,年大将军。”
允礼脸上就写着无所事事、游手好闲八个字,年羹尧向来是看不起这个闲散王爷的。
他不仅没有起身行礼,还姿态悠然地将手里的茶盏递给身后随时侍奉的小太监,架子摆得极高极大。
“臣给果郡王请安。臣在西北多年,天冷之时足疾便会发作,不能起身给王爷请安,还望王爷不要见怪。”他随意拱了拱手,便作罢了。
如此轻慢,允礼反而笑意更深,“无妨,只要不在御前失仪即可。”
他的眸色有一瞬的深沉,年羹尧眯了眯眼,知道果郡王的言下之意。
但又如何,他军权在握,就是皇上也不得不忍下他。毕竟雍正的皇位,少不得他的功劳!
阿晋皱巴着一张脸跟在允礼的身后,“王爷是好脾气,可奴才的心是肉长的!见不得王爷这么受委屈。”
面对可以信任的人,允礼卸下了放纵不羁、逍遥自在的脸谱,习惯性挂着的笑容也淡了下来。眼眸中闪烁的,是平日里不得不隐藏的智谋与韬略。
“他年羹尧此次进京,文武百官都得远迎跪接,威势显赫,可见一斑。况且他和隆科多是皇上的左膀右臂,我不过是先帝的遗子之一,算不得什么。”允礼自嘲地笑了笑。
“可王爷终究是王爷!他不过是一奴才。”
以阿晋看,年羹尧再是什么大将军,也比不过他家王爷金枝玉叶、身娇肉贵!
允礼停下脚步,拍了拍他的肩,“王爷失势会不如奴才,这奴才得势啊,会凌驾于主子。皇兄登基以来,对先帝诸子是颇多忌讳,对我……已经算是照顾了。”
“可年羹尧如此霸道,奴才就是看不过去!”
“淡泊自抑,才是在皇上身边的生存之道。”
允礼是在说年羹尧,也是在说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