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嬛传36

宴席上凝滞的气氛终究对甄嬛有所影响。

她本就是被迫硬着头皮迎难而上，听见敦亲王的嘲弄一时分神，动作也滞缓了下来。

就在此时，清亮如鸟鸣的笛声破开俗套的丝竹之声。果郡王逆光而行，手执长笛，为甄嬛的惊鸿舞作陪。

他出现得突然，安陵容眸光微闪，瞬息间脑中的思绪却百转千回——

甄嬛有望破局本是好事，可此时果郡王吹笛甄嬛跳舞，岂不正如昔日唐玄宗与梅妃？

依敦亲王先前的咄咄逼人，未必不会这般挑弄是非。而这话落到雍正耳里，无论是甄嬛还是果郡王，怕是都躲不过帝王猜疑了。

相比于这种猜疑，倒还不如跳进华妃与曹贵人的陷阱！

笛声悠扬，绕梁之音似是长乐未央。

甄嬛灵光一闪，正当要舒展身姿，却听一道柔肠百转宛若夜莺啼鸣的女声吟唱起来。虽无词，却与笛声极为相和，随着歌声绕梁，众人脑中不约而同浮现出鸾凤和鸣的景象。

甄嬛余光瞥见是陵容助自己一臂之力，心神愈发安定。她甚至无需再想，伴着歌乐随心而动。

她心中所见亦是鸾飞凤舞，无人见过鸾凤，不过全凭心中模糊的幻想。可甄嬛的舞姿，却淋漓尽致地将鸾凤和鸣的景象展现出来。

三人极度的契合已经令人无心去思索谁唱谁跳这些琐事儿，他们看见的不再是甄嬛，听见的也不是安陵容与果郡王，而是绚烂华丽、交颈缠绵的鸾凤。

一曲毕，众人竟生出几分怅然若失之感。

雍正目光深幽，直直盯着甄嬛，“你还有多少惊喜是朕不知道的？”

“臣妾雕虫小技，让皇上见笑了。”

敦亲王毫不顾忌两人之间的含情脉脉，仰天大笑，“果然舞曲精妙，可与本王府第一舞伎相较！后面那位……虽说是靡靡之音，不过伺候皇上也是可以。”

他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虽只是停顿了片刻，安陵容却瞧见他是扫了眼华妃才生生改口，否则怕是有更难听的话等着自己。

安陵容这才明悟，敦亲王等人怕是受年家指示，今日特地配合华妃一派打压甄嬛。

只是敦亲王带着自己的小心思，说是打压宠妃，实则是指桑骂槐，意指雍正。

连她都能看出的问题，雍正不可能不明白。他如今隐而不发不是不知，而是不能。

年家或许未曾有不臣之心，可在雍正眼里他与敦亲王勾结，敦亲王的不臣之心可是昭然若揭，年家如何能独善其身。

年家……怕是要完了。

“十哥错笑了，莞贵人所舞尽得梅妃真传，而这位……”果郡王转身看向安陵容，“此曲只因天上有，人间那得几回闻。天籁之音大约如此。”

除夕夜他见过甄嬛一面，而第二日破例晋封，之后又是椒房之宠。不仅是在场的宗亲贵隽，就连京城里的文武百官都有所耳闻。

朝中因此而巴结甄远道的数不胜数，为了攀附年家针锋相对的同样多如牛毛。

至于安陵容他倒也有些印象，阖宫夜宴中遥遥见过，是宴席女眷中最柔弱驯良的，看着就没有丝毫脾气，好欺负得很。

他本是觉着这样的女子最是无趣，然今日再度相见，看似柔弱温顺却能为自己姐妹出头，一番骨气血性皆藏于柔情似水的容颜下。果郡王既是敬佩，又为先前的以貌取人而感到愧疚。

甄嬛尚且有身为大理寺少卿的父亲撑腰，可这位显然位低人轻，却能有如此勇气和性情，属实难得。

“你又未曾亲眼所见什么梅妃起舞，你哪儿来的这些言之凿凿啊？”

敦亲王面对雍正或许还收敛一二，多是暗讽。可对着果郡王却是盛气凌人到极致，唾沫星子恨不得喷他脸上。

他不受先帝爷喜爱，十七最受先帝爷喜爱。他的母妃是孝昭仁皇后的亲妹妹温僖贵妃，身份尊贵；十七的母妃却不过是区区汉人，身份低微。

可先帝却偏偏因为这对卑贱的母子斥责母妃，甚至死后都不能葬入妃陵！

面对敦亲王的质问果郡王十分平静，“习武骑射我自然不能和十哥相较，唯独这些史书，我这个闲人倒是比十哥略多读了一些。”

“我满人以骑射得天下，找这么多臭墨史书有什么用啊。无非是因为你生母是汉人，所以教了你一肚子的汉人腔调！”

听敦亲王言语有辱宫外修行的舒太嫔，雍正出声制止，“我大清需要的是文武双全的人才，两位皇弟都是朕的左膀右臂，各有所长，何必一较长短呢。”

舒太嫔为避免夺嫡纷争自请出宫苦修，雍正若是任由敦亲王言语侮辱，实在是令人寒心。百官若是听闻，定会说他薄情寡义。

“皇上看臣妾说的如何？莞贵人果然聪慧，能作寻常人不能作之舞。”眼见事情走向越来越偏，曹琴默瞧了眼华妃又站起身，看似圆场实则挑事，“想必这舞姿……也不逊于当年的纯元皇后吧？”

先前是她说惊鸿舞女子都跳得，逼甄嬛不得不跳。如今又说甄嬛跳得不寻常是心机深沉、故意藏拙，甚至有冒犯先皇后之嫌。

好话歹话她全说了，摆明了今日是定要扯下甄嬛的荣宠。

安陵容张了张嘴却没有开口——

她心有反驳之意，只是她先前已然帮了甄嬛一把，将将归于不能令甄嬛起疑才可为华妃长远谋划的借口。此时再说，华妃再愚钝也该意识到了，更何况还有曹贵人这个军师在。

曹琴默不仅精明，牙尖嘴利更是能颠倒黑白，安陵容心想，她若想稳坐钓鱼台，必不能再容曹琴默于华妃的阵营中。

本沉浸于新人笑中的雍正再次听到已故嫡妻的名讳，五味杂陈。

她非挑明了比较，不过莞莞类卿，纯元如何能被轻而易举地替代，雍正待甄嬛正浓的情绪也就淡了下来。

“本宫记得纯元皇后作此舞的时候连华妃都还没入王府，更何况是曹贵人你了，你又如何知道纯元皇后之舞如何？”原本壁上观的宜修开口，“你又怎么拿莞贵人之舞与之相较呢？”

纯元虽逝，不能再影响她毫分，但她一点儿都见不得雍正对纯元的哀思。

宜修宁愿甄嬛作为替代品受雍正宠爱，与华妃争风吃醋、你死我活。新人与旧人鹬蚌相争才是她期望看见的。

“是臣妾冒失了，臣妾也只是耳闻……”曹琴默俯身请罪，“不能得见故皇后之舞姿是臣妾之憾！”

“曹姐姐何必急着比较，正如姐姐先前所说，咱们都是自家姐妹，都是为温宜庆生。”

宜修一番话挑起了曹琴默的可疑，难免令人怀疑她对甄嬛有意针对，此时安陵容打着为曹琴默开脱的幌子开口也就无碍了。

她这话听着是为甄嬛鸣不平，实则也是为曹琴默找了个借口——她并非有意针对，而是因着自家姐妹亲昵才失了分寸。

别人听不听得明白不重要，曹琴默能听懂她的暗含之意，安陵容便安稳了，至少眼下她们不会怀疑安陵容身在曹营心在汉。

果然，曹琴默顺杆而上，“都怪臣妾，今儿温宜生辰臣妾喜上眉梢以致昏了头，总想着自家姐妹而失了尊卑分寸，臣妾请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