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见皇后乃祖制,不说皇家,即便是寻常人家,纳入房中的妾室唯有给嫡妻见过礼才算名正言顺。
景仁宫中三拜三叩,分为两列。安陵容位份最低,缀在尾端。
与她并排的是满军旗的那塔答应,虽称不上貌美,但是看着娴静得体。一袭淡堇黄旗装,装扮并不出挑。可是身姿窈窕,颇为丰满妖娆。新人多青涩,如此却是少见。
皇后一身螺红常服坐在主位,两侧是嫔妃的坐席。后排已经满了,反倒是左右两端的首位空空如也。
乌拉那拉氏恍若未见,看着站在堂下的新人笑得亲切,“在宫里面的生活还习惯吗?”
“承蒙皇后关怀,一切都好。”
就在这时,一道女声突兀地刺破了景仁宫的安宁,带着不可忽视的傲慢。即便还未见着人,安陵容却已经感受到对方是何等的居高临下。
“本宫来得不算晚吧。”
将将踏入殿内的女子称得上尽态极妍,是言语都无法形容的风华绝代。她头戴光华点翠凤冠,一袭石竹红旗装衬得大气又不失美艳。
然而这一切不过只是浮于表面的点缀,更让人移不开眼的,是她一举一动下浑然天成的风情。
殿内乌泱泱跪倒了一片,“给华妃娘娘请安。”
给华妃让了道,安陵容匆匆抬头瞥了她一眼。就这一眼,她便明悟了自己与华妃之间的差距。
美人在骨不在皮,偏偏这位两者兼得。
华妃缓步走到主位前,姿态慵懒,“给皇后请安。”
“妹妹平身吧。”乌拉那拉氏笑着说,显然是没有追究的意思。
皇后虽不追究,齐妃却是忍不住呛道:“华妃妹妹来得这么晚,是不是身体有什么不适啊?”
“皇上昨晚看奏折看晚了,本宫陪的就晚了点。今儿早上皇上偏不让本宫起得早,所以就迟了。”华妃勾起唇角,笑得妖娆,说着又扭头看向主位,“皇后娘娘不生气吧?”
“皇上连日忙于朝政,难免会疏忽妹妹,所以要格外疼妹妹一些。今日既与诸位新妹妹相见,往后咱们也多几个作伴之人了。”
安陵容低头听着几位拌嘴,心中对于后宫的局势有了个底。
皇后表现得和善,安陵容却知道她定是不能容忍华妃的。无他,华妃太过嚣张霸道,已然危害到了她的地位。
如果皇后这般都能容忍,换来的绝非平衡,而是彻底地被架空。自此,大权旁落。
而皇后要对付华妃,未必不会利用她们这些新人,皇后所说的话便是这个意思。
宫中人人皆知华妃善妒,乌拉那拉氏此话是让华妃的视线对准了羽翼未丰的新人。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后宫少有愚笨的人,听一后二妃说话,皆是装聋作哑。
唯有夏冬春,竟撞了撞身边人的肩膀,蹙着眉头满脸疑惑,“这华妃这样声势浩大的,是做给谁看啊?”
她身旁站的是方淳意,年纪尚小。听见夏冬春的问话,张了张嘴,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低头站着。
在缝隙中,安陵容瞥见华妃朝夏冬春翻了翻眼,一双美目中满是嫌恶。
华妃到了,右侧的首位却还是空着。
然而谁都没有理会,甚至看都没有看一眼,这个位置既是存在又似乎隐没。
江福海高声喊道:“众小主向皇后娘娘行叩拜大礼——”
终是完成了三拜三扣,安陵容莫名生起了几分惆怅。大约是迷惘于日后的生活,亦是有无所依仗的孤寂。
除了与嫡妻见礼,新人还要拜见各位嫔妃。
宫中无贵妃,但有三妃——华妃、齐妃、端妃。
说来,三人皆为汉妃,齐妃育有一子,应当为首才是,可事实并非如此。
华妃受皇上恩宠,而家世莫说在三人中,就是在满蒙汉八旗中,如今也是响当当的。
齐妃虽生了三阿哥,然其天资愚钝不受皇上喜爱。
排在最后的是端妃,缠绵病榻多年自是无法承宠,虽是与华妃一般的将门出身,却也没落了。
江福海:“众小主参见华妃娘娘。”
“华妃娘娘万福金安。”
华妃眸光一敛,抚摸着耳坠上的翡翠珠子微微侧头,她身后的颂芝配合着俯身倾听,“今年内务府送来的翠有些浮了,一点儿都不通透。这好翠是越来越不多见了!”
话虽如此,可她脸上的炫耀之意未曾收敛一分。
皇后看得分明却不曾拆穿,只是顺着她的话道:“妹妹现在的年纪还用不到翡翠,内务府挑给你的翡翠颜色自然会青嫩些。可话说回来,妹妹你都如此,哪里还会有更好的翡翠呢!”
面对来自后宫之主的夸赞,华妃不仅没有退让,反倒步步紧逼,以翡翠讽刺皇后人老珠黄。
既是如此,皇后自然也不会任人羞辱,借东珠暗示华妃不过是妃嫔,是妾室,切莫忘了规矩,忘了身份。
两人交锋了多久,地上的新人便跪了多久。
安陵容在八人中身形最为单薄,却是一动不动。自诩将门虎女的夏冬春身形虽稳,可是探头探脑,一看便是个没规矩的。尤其是在好似木头人的七人之中,她的动作格外显眼。
皇后:“好了,先让诸位妹妹起来吧。”
华妃:“哟,光顾着跟皇后说话了,都忘了你们还拘着礼呢!起来吧。”
“谢华妃娘娘。”
“有一位夏常在听说很能干。”华妃头也不抬道。
夏冬春全然没有听出华妃语气里的漫不经心,欣喜地迈着小碎步上前行礼,“华妃娘娘万福金安,嫔妾就是常在夏氏。”
她如此说话,便是直白地应下华妃的夸赞,在众嫔妃面前承认自己能干异常。
连身为宫女的颂芝听了都觉得好笑,偏偏夏冬春丝毫没有察觉。
也是,本就不是多聪明的人,教习嬷嬷又未曾好生教导宫中礼仪,野调无腔才是情理之中。
“夏常在很会打扮,这身料子很贵吧?”
他人不知,安陵容却是知道华妃为何这般问话。
先前周宁海带着赏赐来延禧宫,送到了主殿和西配殿,唯独没有送往夏冬春的东配殿。
许是心存怨愤,夏冬春竟故意对着周宁海等人高喊华妃不如皇后云云。
华妃如何能吞下这口气,然而夏冬春毫无警觉,反倒眼含奉承地看向主位,“这个是皇后娘娘赏的料子!今日觐见,嫔妾特意穿上。”
她迫不及待地摆明了自己的忠心,殊不知早就挑衅招惹了华妃的她如何还能安然无恙,而皇后也不会为她保驾护航。
除却夏冬春,华妃又点出了沈眉庄和甄嬛。
宫中传遍了的消息,协理六宫的华妃怎能不知。
她细细打量完两人,垂下眼帘遮住双眸中的酸楚,“皇上真是慧眼识珠,各个儿都这么出众……行了,都起来吧。”
此事本就这么算了,安陵容原以为今日的戏就唱到这儿了。
未料到沈眉庄起身后,不知是出于怜惜还是其它,温声道:“娘娘国色天香才是真正令人瞩目,嫔妾萤火之光如何敢于娘娘明珠争辉。”
这话若是说给端妃、敬嫔,笑笑也就过去了,可是她面对的是华妃。华妃不仅没有如她所想心生熨帖,反而抓了她的错处。
“沈妹妹一张小嘴倒是挺甜的,不过说到国色天香,这不是形容皇后的词吗?”
国色天香并非独指皇后,只是国色天香亦是牡丹的别称。
然华妃既是说了国色天香形容皇后,仅为贵人的沈眉庄有意解释便是打了她的脸,是以下犯上,是不敬;若是不解释,更是犯了皇后的忌讳,一入宫便得罪了后宫之主,可谓是进退维谷。
沈眉庄自幼识字知书,虽称不上博古通今,却也是知书达理,如何不懂这个道理。
她知晓华妃是有意刁难,如此,她说什么都是错。
就在大多数人都在看好戏时,甄嬛开了口,“皇后娘娘母仪天下如明月光辉,华妃娘娘国色天香似明珠璀璨,臣妾等望尘莫及。”
沈眉庄听见甄嬛为她解围低头一笑,不为其它,只为两人之间的情谊。
只是甄嬛话毕,殿内气氛凝滞,沉默了许久。
华妃抬眼端详着她,透着丝丝狠劲儿,“宫中口齿伶俐之人是越来越多了。”
“诸位妹妹自然都是聪明伶俐的。”见新旧嫔妃舌战落下帷幕,皇后这才出声缓和,“往后同在宫中,一则要尽心尽力侍奉皇上,为皇家延绵子孙;二来也要同心同德,和睦相处,不得生出争风吃醋之事惹皇上烦心。”
“是。”
到这规矩才算是做完了。
安陵容站在最末,离殿门最近,却是让道儿等高位嫔妃走到了前边儿才走。
刚踏出景仁宫大门,就见着华妃的仪仗停在不远处,前面甬道上还聚集了不少人。
“小主……”兰馥搀着安陵容,颇为犹豫。她今日算是开了眼,谁曾想还没缓过惊吓竟又碰上了。
安陵容幽幽叹了口气,“走吧……她为尊我为卑,自然是该问安的。”
她倒是想躲,可若是被发现了,依华妃的性子如何讨的了好。
更别提身后就是景仁宫,皇后方才处处笑看嫔妃争斗,谁知道会不会挑个好时候把她也送到华妃跟前试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