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懿传35

今夜殿上的，无不是簪缨世冑，知晓原由的，皆是缄默无言。

纵然有介于门第不知情的，却也因着死寂不敢开口。

说来，此事称得上深仇大恨，毕竟叶赫那拉一族曾为太祖努尔哈赤所诛锄异己。

但皇权至上，胜者为王败者为寇，亦是常理。

叶赫那拉本算不得什么，偏偏其首领金台吉死前立下毒誓——即便叶赫那拉只剩下一名弱女子，也必会覆灭爱新觉罗。

亡国之咒，信则有不信则无。

然而回顾过去漫长的史册，未尝没有发生这样的事情，就好比一代女皇武曌。

预言是真实存在过，还只是后人杜撰，同样也在信与不信之间。

显然，钮祜禄氏是不信的。

她姿态闲散地喝了口酒，瞥见众人战战惶惶的模样只觉得好笑，“意欢的阿玛如今就是皇帝的侍郎，不过一个女儿家，能成了精了，让你们如此如临大敌。皇帝啊，你说呢？”

主位上的乾隆坐姿未曾变化过，只是暗暗垂眸思量着什么。

所谓毒咒，也只是谣传而已，若要考证，未必是真。

但是台下之人隶属钮祜禄氏，仅凭这一点，他便无法安心。

钮祜禄氏如此热衷于往后宫里塞女人，可不光是为了眼下的宫权，更是为了日后做铺垫。

若是下一任天子出于钮祜禄氏举荐的嫔妃中，垂帘听政，手掌大权，才合了她的野心。

乾隆嘴角微微勾起，佯装附和道：“朕记得太祖的孝慈高皇后便是叶赫那拉氏了，还替太祖生下了太宗皇帝，可谓是功传千秋啊。”

钮祜禄氏眉眼间皆是志得意满，她笑着看向台下的女人，“意欢，还不谢恩。”

“臣女多谢皇上夸赞。”意欢莞尔一笑，含羞带怯地抬眸看向主位。

乾隆嘴角的弧度不变，眼中却晕着化不开的寒意，“你出身高贵，还能习通汉家诗词，很好。”

自觉遂了意中人的心，意欢谈笑间更是绵绵，“皇上通晓满蒙汉文字诗史，臣女怎敢在皇上面前做了愚昧无知之人呢。”

乾隆：“既然你和朕有缘，那就做个贵人陪在朕身边吧。”

意欢：“多谢皇上。”

眼见着后宫又多了一位娇滴滴的美人儿，金玉妍掠过上位的两人。

晞月没心没肺惯了，毫无影响，该吃吃该喝喝，就属她的盘子最干净；如懿却是强颜欢笑，眼含落寞。

是了，所谓不嫉不妒，也只是不会因此而心狠手辣、笑里藏刀。

真正付出一捧真心的人，又怎么可能毫无芥蒂，眼睁睁瞧着自己的丈夫喜纳佳人。

叶赫那拉·意欢在众人的不情不愿中成了舒贵人。

嫔妃们好不容易苦笑着撑到重阳晚宴结束，又见乾隆携手和嘉妃回了永寿宫。

得了，总之是没她们什么事儿。

夜色朦胧，纵然深垂，也应是广阔无垠，可惜，被四四方方的宫闱拘束了。

“主儿……”

惢心躬身跟在步辇旁，一双明眸里溢满了担忧，连双手都焦急得攥得发白。

如懿望着夜空的星光璀璨，笑着笑着又终究忍不住叹了口气。

天高地远，又怎会被宫墙所缚，被桎梏的，是她啊……

“惢心，我已经是贵妃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可为什么还不如以前一无所有来得欢喜呢。”

从前，姑母还在，阿玛也还在。

她和弘历总是满皇宫地乱窜，还时常偷偷从姑母的库房里拿些新鲜玩意儿一起逗闷子。

现在，姑母殁了，阿玛也走了，她虽然嫁给了心上人，还坐拥了荣华富贵，却一点也幸喜不起来。

“主儿……”惢心忧心得蹙紧了眉头，可想来想去翻来覆去，还是只有一句话，“皇上心里定是有您的。”

她知道自家主儿最是不在乎身外物的，她扑进这吃人的后宫里，不过是为了求得个只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只是后宫里的人太多了，也只会越来越多。

皇上的心思，不是她一个位卑人轻的宫女能琢磨透的，更不可能左右。

除了自欺欺人，除了知足望乐，还能如何呢？

这个道理如懿何尝不懂。

她不在意什么荣华富贵，也不求什么位高权重。她要的不过是两心欢喜，可偏偏这才是最难得的。

戌时，永寿宫。

乾隆坐在榻上紧攥着茶盏，神色晦暗，“太后当真是好谋算！”

金玉妍轻轻搭上男人的手，抽走了他手里的茶盏，“皇上生气归生气，可别碎了臣妾宫里的茶盏。”

“朕还没打算丢。”乾隆没好气地看了她一眼，“你今日也是，眼珠子都快黏那个什么意欢身上了。”

“什么黏不黏的……”金玉妍柔弱无骨地倚在他身上，“臣妾只是还未见过这样的歌舞，好奇了些。”

北国的诗词与大清不同，若是与歌舞结合，也多是歌谣，少了份意蕴，却更为洒脱。

“什么歌舞，不过是以词代歌，偷懒罢了。”

金玉妍“噗嗤”笑出声，“懒？舒贵人对皇上的用心可是天地可鉴，便是其他姐妹也看得一清二楚。”

“别有用心才是，她和太后打得什么算盘，朕还能不清楚。”乾隆冷笑一声。

得了，金玉妍明白了，眼前的男人直接将舒贵人和钮祜禄氏绑死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可惜了这么个姑娘……神女有情，襄王无意。

“皇上别生气，无论她们打得是什么算盘，皇上英明，还能让她们得逞？”

“自然是不能得逞。”乾隆沉声道，“只是这后宫怕是又波澜不断。”

对于他的思虑，金玉妍反倒觉得未必。

身为帝王，他看到了权势，看到了荣华，却唯独忽视了人心。

后宫里的情，是最不可靠的，可有的时候，却又是最坚固的。

正如海兰与如懿。

海兰虽然居于咸福宫，但是如懿担心她的身子，自打她有孕，如懿三天两头便要去一次咸福宫，还会带上不少东西。

先前高晞月还会像金玉妍抱怨，如懿那上心的模样，好似咸福宫会缺斤少两欺负海兰似的。

时间久了，她倒也习惯了，尤其是到海兰生产那一日，高晞月都忍不住庆幸如懿赶来。

海兰胎气发动正是深夜，虽然早早备了产婆，但对于未曾生育过的高晞月来说，依旧是一件忙乱的事儿。

“之前玉妍生产的时候我也在，怎么没见的这么乱糟糟的！”偏殿内高晞月甩着帕子走来走去，根本静不下来，“娴贵妃你说会不会有问题啊？呸呸呸，不吉利不吉利！”

如懿坐在榻上，看着正襟危坐、面色平静的，实际上案上的热茶已经换了好几次了，她一口都没喝过。

“别想那么多，稳婆在，太医也在，助产的药方，百年的参片都已经备好了。”如懿说得细，也不知道是在安慰高晞月，还是在安抚自己，“玉妍有孕时，永寿宫上下都是皇上亲自盯着办的，人手经验丰富不说，还警着神，不敢出一丝差错。”

乾隆的确不懂女人生产的问题，但是他管得了那些婆子、太医的命。

说得直白些，便是不管太医、稳婆有没有出错，只要嘉妃出事儿，那就跟着陪葬吧。

捡着头办得差事，哪敢放松，说不准还私下琢磨了许久，就怕出岔子。

“就算没有皇上盯着，那也有本宫盯着！本宫就不信了，他们在咸福宫敢不尽心！”高晞月瞪着眼睛一拍桌子，气势磅礴。

如懿笑了笑，没有和她分辨皇上和她们这些嫔妃不同的。

几个婢子，再加上不问朝政的太医，皇上要杀便杀，要剐便剐。

嫔妃却是不可以的，最多只能提去慎刑司，还得审问后才能定夺。

若是咬死了与他们无关，又或者的确与他们不相关，嫔妃也就不能随意打杀了。

因为是头胎，海兰足足熬到了丑时，才在稳婆的催动下将孩子生了下来。

“恭喜常在，是位小皇子呢！”

皱巴巴的小团子裹在襁褓之中，眼睛都没张开，稳婆就已经说了一大串吉祥话了，句句都恨不得夸出花来。

海兰满头大汗，发丝黏答答地贴在脸侧，她极力克制着筋疲力尽所带来的困倦感，努力侧头看了眼孩子。

“皇子……好……”

姐姐可以有个依靠了，在遁入黑暗前，海兰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