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丽心,去拿一盒烫伤膏送到青樱姐姐那。”
一回到寝殿,金玉妍便吩咐道。
丽心一脸茫然地眨了眨眼睛,“好端端的主儿为什么要送烫伤膏给青福晋啊?”
烫伤膏是有什么特别的寓意吗?
金玉妍接过贞淑递来的茶水,无奈地摇了摇头,“今儿是你跟着我,没看着青樱姐姐端着热汤站了好一会儿吗。那汤冒着热气,她端了那么久,怕是都要起水泡了。”
“是哦!”丽心猛然想了起来,“那汤不止冒着热气,还在那咕噜咕噜呢,闻着可香了!连奴婢都觉得鲜,太后怎么会觉得味道相佐呢?”
“太后的心思可是你能揣测的?”金玉妍睨了她一眼,“我瞧着其他心字辈的大宫女都伶俐得很,怎么到了你这就变成榆木脑袋了,还不快去拿烫伤膏给青樱姐姐送去?”
“是,奴婢马上去!”丽心讨好地笑了笑,转身就跑没影儿了。
自家主子脾气好,她也越过越回去了。
每天除了做好应做的差事儿,就是想着早膳吃什么,午膳吃什么,晚膳又吃什么。
李玉奉乾隆旨意给青主儿送烫伤药,没想到在路上却遇到了同样捧着托盘的丽心。
“丽心。”
“李公公。”丽心行了半礼。
李玉身为乾隆的贴身内侍,虽不比大总管王钦,但各宫各处都会给几分薄面。
“你这是要去哪?”李玉扫了眼她手上的托盘,“给青主儿的?”
“是啊。”丽心点点头,“我们主儿看着今早青主儿端了好一会儿汤碗,怕是烫着了,吩咐我赶忙送去,李公公也是?”
李玉应了声。
“皇上对青主儿真好。”丽心没心没肺地感叹了句。
李玉抿了抿唇,“皇上对玉主儿也好。”
“那也是!”丽心一点没客气地应了下来。
李玉:……
“主儿,皇上和玉主儿送了烫伤药和烫伤膏过来。”惢心将各形各色的瓷瓶摆放在寝殿内圆桌上。
“皇上和玉妍?”青樱扬起唇角,“玉妍确实心细。”
“玉主儿平常看着不怎么和主儿说话来往,却常常顾着主儿。”惢心柔声道。
阿箬突然扬声打断她说话,“你还好意思笑?你今儿是怎么伺候主儿的!”
青樱打着圆场,“是我伺候太后不小心弄伤了自己,不能怪惢心。”
“那也是惢心没护好主儿。”阿箬指着战战兢兢斟茶倒水的女人,“你,去外头思过去!”
“是。”惢心弱弱答道。
见她走了,阿箬跪在青樱的身前,拿起烫伤膏给她上药。
青樱叹了口气,语重心长道:“阿箬,惢心是潜邸里从了心字辈的大丫头,你说话也得留意些,别总是颐指气使的。”
“奴婢不过是觉着惢心不是咱们府里陪嫁来的,没有那么亲近。”阿箬避重就轻道。
她对惢心哪是亲不亲近的问题,而是一副主子做派。
都是青樱身边的大丫鬟,哪有什么高低贵贱之分,更没有指使对方面壁思过的权利。
说白了,她骨子里觉得自己是半个主子。
今日是半个主子,那明日……
“你和惢心都是跟着我的,往后在宫里过日子,你们两个若不好好相处,日子怎么过?”青樱反问道,“你这脾气,是得改一改。”
“可奴婢……就是这么个心直口快的性子,太后今儿有点太欺负人了!不过皇上心里是疼您的,这不,急急就让李公公送了烫伤药来。奴婢看啊,等回头进了宫,或是老主子出来了,皇上怎么也得给您封个贵妃、皇贵妃的。到时候,太后就不敢这么欺负您了!”
“刚跟你说了说话要留意些,倒是越说越没分寸了。”青樱认真道,“太后也是你可以胡乱妄议的吗?若是让旁人听见了,你有十条命都填不满。”
“奴婢也是心疼主儿嘛……”阿箬见青樱脸色还是深沉,这才连声应了下来,“是是是,奴婢知道错了,以后不敢了。”
……
眼下前朝后宫的势如水火,不过只有一点——
是否尊封乌拉那拉皇后为母后皇太后。
除却利益受到牵扯的圣母皇太后,以及身为帝王的乾隆,为此最为忧心且困扰的,便是既是乌拉那拉氏侄女,又是钮祜禄氏儿媳的青樱。
为难着为难着,她便琢磨出了一个办法,将姑母送去行宫颐养天年,暂且不尊封为母后皇太后。
然而这一消息,不过眨眼间便传到耳目遍布后宫的钮祜禄氏耳中。
“青福晋才离开养心殿,皇上就派人去了行宫收拾殿阁,一应按太后安养布置。”福珈将钉子得来的消息尽数说了出来。
“荒谬!”钮祜禄氏猛地站起身,“难道皇帝真要乌拉那拉氏为母后皇太后吗!”
“就算换了地方,离开紫禁城不与您同尊,可母后皇太后就压了您一头啊。”
母后皇太后是先帝皇后尊封,圣母皇太后是先帝嫔妃尊封。
前者为妻,后者为妾,即便是皇帝生母,却也永远比不过皇帝嫡母。
这就是尊卑有序,嫡庶有别。
钮祜禄氏双眸中透着入骨的寒气,“这种主意……定是青樱那丫头弄鬼出来的吧。”
“景仁宫与青福晋这般里应外合,皇上还年轻,难免不被青福晋这个宠妃说动啊。”
钮祜禄氏撑着桌案坐下,“早知道,当年就不该留着青樱。明日丧仪之后,你让她来找哀家!”
……
钮祜禄氏与乌拉那拉氏不死不休。
这样的关系,并非是一朝一夕形成的。
青樱妄图破局,不过是螳臂当车,两人的结局,在当年乌拉那拉氏对钮祜禄氏出手的那一刻,就注定了。
钮祜禄氏给了青樱一个选择——
只要她死,她的姑母就能活。
后继无人的乌拉那拉氏,活着也不过是苟延残喘。
乌拉那拉氏死后想要和先帝合葬亦是可以,只不过不能有名分。
原本前朝后宫是在争论能否尊封乌拉那拉氏为母后皇太后,钮祜禄氏此举,直接剃掉了乌拉那拉氏皇太后的帽子,反而让青樱在生与死之间选择。
青樱纵有几分小聪明,却也不过双十年华。
她哪里斗得过在后宫中明争暗斗数十年的钮祜禄氏。
所以,她只能接受。
但是到头来她才知道,自己错了,错得彻彻底底。
钮祜禄氏想的从来都不是让她做选择,而是让姑母做选择——
选择用自己侄女的命,换取与先帝合葬;还是选择自己赴死,延续乌拉那拉氏的辉煌。
幽暗的景仁宫中,乌拉那拉氏头戴朝冠,身穿朝服,颈挂朝珠,这是正宫之位的象征。
只是她的嘴角流着鲜血,眼角淌着泪痕,声音颤抖而虚弱,“青樱,你要看着我死……证明……我不是被逼自裁……而是幽愤暴毙,怪不得任何人。”
青樱满面泪痕,双眸中满是悲痛与震惊,“可是姑母,你分明是被太后逼死的!”
“眼下……你我都已无力反扑……”乌拉那拉氏缓缓扬起嘴角,“你要活下去……你连恨都不要有……你……不仅要让钮祜禄氏不杀你……还要让她成为你的助力……你……要当皇后……才是为我报仇……更是对我的报答……”
乌拉那拉氏每一句话都是吐出来的,只有出气没有进气。
她的额头、颈部密布着暴起跳动的青筋,毒素在她的体内翻涌,刺痛遍布全身。
可是她不畏惧疼痛,也不畏惧死亡,她的脑海里只有一件事儿,那就是青樱一定要坐上皇后的宝座。
皇后之位,一定得是乌拉那拉氏的!
……
贞淑拿着木梳,一缕一缕地为女人梳顺长发。
“主儿,景仁宫过身了。”
金玉妍正擦着凝玉膏。
女人嘛,总是爱美的,不为悦人,只为悦己。
听到贞淑的话,金玉妍手上的动作不停,漫不经心道:“两虎相争必有一死,人之常情。”
“主儿觉得景仁宫那位的死……可青福晋说是暴毙。”
金玉妍笑了笑,“她敢说不是暴毙吗?不过景仁宫那位也真是好算计,她这么一死,青福晋和太后可是一条船上的蚂蚱了。”
贞淑沉思了片刻,“主儿的意思是,太后必须让青福晋好好地活着,才能证明自己的清誉?”
“自然。”
“景仁宫那位当真是好谋算,只要青福晋还在,乌拉那拉氏就来日方长。”
话音刚落,贞淑小心翼翼地瞥了眼金玉妍的神色。
瞧见她的举动,金玉妍伸手抓住贞淑的手,直言道:“贞淑,我不想要做什么玉氏的荣耀。是他们先抛弃了我,我为何还要处处为他们着想。”
“主儿……”贞淑神色动容,眼中隐隐有泪光闪烁,“他们怎么能这样对您,他们怎么忍心将您送到大清来!”
当年的金玉妍不过才十几,却要千里迢迢成为一个陌生人的妾室。
只有她才知道,主儿如今的淡漠,不过是因为眼泪早在当年就已经流干了。
金玉妍皮笑肉不笑的,嘲讽而绝望,“我曾以为我是玉氏贵女,可后来才知道,我不过是他们精心培养的贡品。你看晞月,她从小身子不好,她的父母便是让她多看几本书都舍不得,可是我呢?”
扁鼓舞、扇舞、剑舞、伽倻琴,众多技艺皆是金玉妍从小便习得的。
原来过去的一切,都不过是为了将她作为贡品进献给大清,为玉氏为北国谋利。
“他们不仁在先,主儿自是不必为他们考虑!”贞淑愤愤道。
她与主儿自小相伴,两人之间比起主仆,更像是姐妹。
所以,当贞淑知道此行无法改变后,便毅然决然地陪着金玉妍一起背井离乡。
日后,有福共享,有难同当,无论如何她们都不会抛下对方。
“离开也好,玉氏何尝不是一个牢笼。日后咱们进了宫,就窝在咱们的一亩三分地里,每日赏赏花、喝喝茶、看看戏,还可以和晞月一起弹弹琴,就当是颐养天年了。”金玉妍敛眸叹道。
“是,只要主儿开心,奴婢就开心!”
金玉妍直起身,抬眸看向她,“贞淑,我已经没得选了,但你有。日后你若是有看中的男儿郎,我便是绑也要替你绑回来!”
贞淑破涕为笑,一脸无可奈何,“主儿,强扭的瓜不甜的。”
“不甜我也要摘下来给你解渴!不行再换一个瓜就是了。”金玉妍不以为然道。
贞淑容貌清秀,为人又温柔敦厚。
在她眼里,什么样的男儿郎都配不上,选了他就不错了,哪来的脸挑三拣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