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失格书摘

那些说我幸福的人在我看来反而比我幸福许多，他们安乐的生活远非我所能比拟。

现实生活中的痛苦、只是吃个饭就能化解的痛苦，或许才是莫大的痛苦。

我深信，他们的责备才是亘古不变的“人间真理”，只是我无力践行真理，无法与人共处。因此，我无力反驳，也无法为自己辩解。

只要被人批评，我就觉得对方说得一点都没错，是我自己的想法有误。因此我总是黯然接受外界的攻击，内心却承受着疯狂的恐惧。

受人责备或怒斥时，或许没有人能保持好心情。但我在人们怒不可遏的脸上，看到了比狮子、鳄鱼、巨龙更加可怕的动物本性。寻常时候，他们似乎会将这本性刻意隐藏，但一有机会，人类可怕的真面目就会在愤怒中不经意地暴露出来。

面对世人，我总是怕得发抖。对于同样为人的自己的言行，更是毫无自信。我将懊恼暗藏于心，一味地掩盖自己的忧郁和敏感，竭力把自己伪装成纯真无邪的乐天派，逐渐将自己塑造成一个滑稽逗乐的怪胎。

有人问我想要什么时，我总是突然什么都不想要了。什么都好，反正任何东西都不能让我快乐——这样的想法总是突然涌上心头。

对讨厌的事说不出讨厌，对喜欢的事也总是偷偷摸摸，我总是品着极为苦涩的滋味，因难以名状的恐惧痛苦挣扎。

我知道自己的想法有失偏颇，但仍然认为向人诉苦不过是徒劳无功，与其如此，不如缄口不言地承受下来。

相互欺骗的双方竟都毫发无伤，甚至并未察觉相互欺骗之事——我以为，人类生活中无处不是这样单纯、明了的不信任之举。

我对那些教条式的正义般的道德不甚关心。而那些相互欺瞒却又过着单纯、明了生活的人，抑或是相互欺瞒却胸有成竹地面对生活的人，着实令人费解。人类终究未能让我明白其中真谛。

对人类极度恐惧的人，反而会比任何人都渴望亲眼见到妖怪的可怕。愈是敏感、愈是胆怯，愈会企盼暴风雨降临的更加猛烈。

理论诚然不假，人类的内心却比理论复杂、恐怖得多。谓之贪欲，则不足够；谓之虚荣，亦不贴切。

我隐约觉得在人世深处，不是只有经济方面的事物，还有鬼怪、奇诡的事物存在。

对鬼怪退避三舍的我，就像水往低处流一样，对所谓的唯物论予以自然的肯定。但这并未将我从对人类的恐惧中解放出来，我的眼睛依然看不到绿的枝叶，心中依然感受不到希望的喜悦。

有个词语叫做“湮没于世”，似乎是形容人世间的可怜虫、失败者或无良人士的。我却觉得，自己打出生起就已湮没于世，于是每每遇到被众人指责的同类之人，我必定温柔相待。

我惧怕这世上的所谓的“实际生活”，与其让我没玩在不眠的地狱中呻吟不止，倒不如锒铛入狱来得痛快。

让女人们去办事，她们绝不会垂头丧气，反而是因为受男人所托，倍感开心。

或许是女人讲话技巧太差，她们似乎永远把握不住讲话的重点。

真是寂寞。对我而言，听女人就自己的身世说上千言万语，也不及这一句低喃让我心生共鸣。我是如此期盼听到这句低语，然而我在这世上遇到的女子，竟没有一人向我如此诉说，我深感不可思议。

胆小鬼连幸福都会害怕，碰到棉花都会受伤，有时还会被幸福所伤。

我总是尽可能地避免介入人世间的纠纷。被卷入是非纷争的漩涡，让我感到恐惧。

所谓的世间，不就是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