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

——————北镇抚司——————

北镇抚司的卷宗要比顺天府的齐全很多，这就是唐泛跳过顺天府直接前往北镇抚司的原因

但是齐全归齐全，相应的也就难找一些，每一件事完整的前因后果和一些不为人知的秘辛都详细地记录在案

唐泛和兰儿在屋内静静地翻找，隋州和图南出去办别的事情

由于十三年前冯清姿被卖进欢意楼，所以他俩的关注点集中放在十三年前的大案要案上，但很可惜，他俩翻查了大半天，也没有找到冯氏一家犯案的信息

到了晚上，隋州前来，手里拿着一篮吃食

隋州怎么样了

隋州刚问完就见唐泛和兰儿一脸疲惫和遗憾地摇了摇头

唐泛趴在桌上，无精打采，兰儿坐在台阶上，低着头，摆弄着自己衣服的下摆

隋州先吃点东西吧

此时两个吃货却仍然保持原样，一点都没有要去拿吃食的意思

隋州见此，平静说道

隋州上次东厂起火的事情有眉目了

唐泛和兰儿听此瞬间来了精神，坐直，抬起头，望着隋州

唐泛怎么说

隋州当日值守的掌班叫孟岐山，是锦衣卫调拨过去的人手，他家世代为军户，父祖都曾在前任应城伯手下当差

唐泛想了想，忽而眼睛一亮

唐泛应城伯，应城伯郑氏？

隋州点点头

唐泛连忙抽出一张白纸，既然大案要案没有，那是不是就可以换一个方向，而且这件事和应城伯有关联

唐泛撑着脑袋努力回想，十三年前，正是成化元年，当今皇帝登基那年，那一年，发生了什么事？

父母去世之后，他只身出外游学，对于天下大事也都有所了解，并不仅仅是那些只会死读书的书呆子，像冯家这样全家男丁都被充军流放的情况，必然是犯了极重的罪，如果不是自己犯案，那就是被连累的

唐泛思及此，眼睛又亮了亮，随后在白纸上一笔一划地写下几个字

成化元年，冯，连坐

有了思路，唐泛不禁声音雀跃，对隋州说道

唐泛隋总旗，我能看一下北镇抚司历年纪事卷宗吗

隋州点点头，指了指方向

唐泛直接就找到成化元年的卷宗，然后抽出来翻看，又将自己的思路跟隋州说了一下

隋州你是怀疑冯家跟应城伯也有关系

唐泛嗯，如果找到证据那东厂起火那件事就可以确定了

兰儿听此也走了过来，和唐泛、隋州一起翻看卷宗

那一年发生了很多事情

土木堡之变后，朝廷元气大伤，京军几乎全军覆没，而且还没少天灾，许多积弊终于爆发，光是在那一年，就有起码四起地方叛乱，虽然最后都被扑灭了，可依旧让朝廷劳民伤财，不仅如此，白莲教也趁机作乱，迷惑乡民，打着神明的旗号跟朝廷作对……

所以那一年的卷宗注定厚厚一叠，虽然唐泛看东西的速度很快，几乎是一目十行，很快就翻页，却也足以让三人看上一夜

直到

成化元年三月，荆襄流民刘通、石龙、冯子龙聚乌合之众，假称立国，拥众数十万，进犯汉中，得全胜，旋即……

唐泛的目光一凝，按在卷宗上的手指倏地顿住

唐泛隋总旗，我找到了

隋州广川

唐泛一愣

唐泛嗯？

隋州我表字广川

唐泛会意

唐泛既如此，你也不用喊我唐大人了，叫我润青便可

隋州点点头

唐泛广川，你看

隋州接过去，目光在唐泛指明的地方一扫

隋州冯子龙？

唐泛正是，你们北镇抚司可能查到这冯子龙与冯家的关系

隋州点点头，很快就找到一份，递给唐泛

隋州你看

隋州冯子龙是荆襄人士，在成化元年时，他刚刚随同叛乱，还未被朝廷抓住，当时朝廷为了杀鸡儆猴，就下令将刘通、石龙、冯子龙三人所有族中男丁都抓起来充军流放，以此胁迫乱贼投降，京城城南的那一户冯家，正是冯子龙的不出五服的亲族。他们原本是应该流边的，但正好当时河南境内黄河泛滥，河南的官员上奏请朝廷派人修筑河堤，冯家的人正好就在那一拨里头

唐泛具体地点是

隋州一字一顿道

隋州河南卫辉府

唐泛听此，不禁一震

唐泛林朝东

隋州不止如此，前任应城伯驻守的地点，就是河南

唐泛轻轻吁了口气

唐泛这样一来，所有事情就都连得上了

隋州冯家牌位上少了两个人，一个是冯清姿，另外一个应该就是排行第三的那个男丁，从冯清姿的作为来看，那个男丁应该是还活着，而且受过应城伯的庇护，所以冯清姿才会帮郑孙氏去杀人，而且在事败之后不惜自杀来保全郑孙氏，因为她知道自己的弟弟会有人照顾，但如果她把郑孙氏供出来，自己同样难逃一死不说，郑孙氏还会报复她的弟弟

隋州难得一口气说这么多话，不过脸上表情却殊无变化，唐泛有点想笑，却还是忍住了，认真地点点头

唐泛嗯，不错，不过这些，现在都还是揣测而已，如果能够找到冯清姿的弟弟，才算是证明了我们的想法

随后唐泛又追说道

唐泛或者让他们自投罗网

隋州隐瞒冯清姿已死的消息？

唐泛嗯，而且传话出去，说冯清姿快坚持不住了

小兰儿在旁边静静听着，听到最后不禁狡黠一笑：果然是自己认识的唐泛，虽是一介书生，鬼点子却多得很

隋州嗯了一声，也不废话，直接就起身出去吩咐手下做事

兰儿见此，忙出声

兰儿隋大哥，我可以出去逛逛吗

隋州一点头

兰儿唐泛，你要去吗

唐泛不去

随后兰儿便同隋州一前一后地出去了

隋州和兰儿走出档案室，隋州便叫了几个手下，吩咐他们陪着兰儿

兰儿看着那些手下，又看到此时走过来的图南，眼睛一转

兰儿隋大哥，不用这么麻烦的，一个人就行

隋州那兰儿姑娘选一个吧

这时就看见兰儿抬起手指着图南，欢快道

兰儿就你吧

图南看着兰儿，没有说话

兰儿看什么看，就是你

隋州图南，你就去陪兰儿姑娘吧，好好转转

图南嘴角一抽，心想：这丫头肯定是蓄谋已久

不过心里这么想，面上仍不动声色，冲隋州点点头

一路逛下来，图南只是在后面静静跟着，一句话都不说，倒是兰儿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

突然兰儿停下脚步，转过身

兰儿你说你和隋大哥你俩咋生活的呀，你俩是不是可以一天都不说话啊

图南只是看着她，不做回答

兰儿你怎么比唐小呆还呆

说完摇摇头，继续朝前逛

行至一处，看到门口重兵把守，戒备森严，兰儿不禁停下脚步，指着那里，问道

兰儿这是什么地方呀

图南看着那个地方，毕竟是孩子心性，又和兰儿接触了几次，不禁想逗逗眼前这个小姑娘

图南诏狱，怎么你想去看看

世人提起诏狱无外乎“水火不入，酷刑遍地，竖着进去，横着出来”这十六个字，由此可见诏狱的“凶恶”

所以一般人听到诏狱可能早已经小腿打颤了，然而再看兰儿，兴奋道

兰儿真的吗，正好，我没还去诏狱转过，正好你帮我带带路，认个熟，万一以后犯了什么罪被丢进来，也免得两眼一抹黑，人生地不熟的

本来想吓吓小姑娘，却不想吃了个瘪，图南嘴角抽了抽，冷冷道

图南你好吵

说完便抬脚继续朝前走去

兰儿愣了愣，半天才反应过来，心想：讲不讲道理，不是你说带我去诏狱的吗，我回答你，你又说我吵。虽然这样想，但她还是乖乖地小跑两步，追上图南。此时却满心庆幸，因为如若真让她去诏狱，她也不敢，刚刚只不过是在逞口舌之利罢了

两人来到一处湖中亭子里，坐下，微风吹来，也稍微缓解了这夏日的燥热

两人都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湖面，几叶莲蓬在上面浮着，兰儿很专注，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图南有时扭头看看兰儿，之后也继续盯着湖面

图南你在看什么

兰儿看过去

兰儿轻轻吐出三个字，语气像一个历经沧桑的老者，完全没有了平日的欢快

图南看着兰儿，微风时不时地吹起她的头发，眼神深邃幽远，小小的脸上有着不属于她那个年龄的平静和释然，此景此人，像幅画，很美，也很不真实

图南的心蓦地疼了一下

就在他呆呆地看着兰儿的时候，就见兰儿转头冲他一笑，恢复了平时的语气

兰儿图南，我饿了

图南等着

图南说完便走了，兰儿又转头盯了一会湖面，突觉困意袭来，打了个哈欠，便趴在那睡着了

当图南端着一盒桂花糕回来的时候，就看见小丫头睡的正香

轻轻放下桂花糕，想要把小丫头抱回去，却怕自己把人弄醒，手足无措地试了好多姿势，都不甚满意，于是便看了看太阳，又看了看小姑娘，然后坐在了小姑娘的斜对面，正好给小丫头遮住那耀眼的阳光

坐下之后，看着面前趴着的小丫头，面庞白净，未施粉黛，长长的睫毛在阳光下投下一片阴影，不知道是想起了什么，睫毛颤了颤，就像那薄翼的蝴蝶，睡着的小姑娘没有了平日的闹腾，此时倒像是一只安静温顺的小猫，窝在阳光里。由于夏日的阳光，两个小脸红扑扑的，额头渗出了点点汗滴

图南见此，伸出一只手在小姑娘旁边轻轻地扇着，风不大，却让小姑娘微微皱起的眉头慢慢舒展了开来

等隋州折返回去的时候，就看见唐泛已经趴在桌上睡过去了

唐泛为了查阅档案一夜无眠，方才也是勉强提振起精神，现在一放松，立马就睡着了

隋州原是想询问他与案子有关的事情，看见唐泛这样，倒也不好过去将他拍醒，便在旁边坐下，将刚才他们三人翻得乱七八糟的卷宗重新整理好

他拿着卷宗走向柜子，视线无意间从唐泛脸上掠过，光线从外头照进来，暖暖地铺在他身上，连细微处都纤毫毕露，也更衬得他面色如玉，无一丝瑕疵

平日里不觉得，现在借着光线和角度随意一看，便不难发现唐泛的睫毛既长又浓密，而且还微微卷翘，只是眼下微微青黛，一看就知道是昨夜睡眠不足

注视片刻，隋州移开了视线，将卷宗放回原位，上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