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因为天色尚早，不同于平时排队都要排到门外的情景，此时的回春堂倒显得有些冷清，不过店里的小伙计高伢子却乐得清闲

这时就见门外走来两人，高伢子见到其中一人不禁呆了，鬓边泛着鸦青的色泽，玉色直裰衣摆飘荡，潇洒俊逸，他在这个药铺当了三年的学徒，见过的人不计其数，却从未见过这般好看的人物，不由定定地看了半天，直到对方走到他面前，敲了敲柜面，这才醒过神来，满面通红道

高伢子客人有何吩咐

只见那好看的公子朝他微微一笑，轻声说道

唐泛打扰了

对方生得好看，便是连笑，也笑得温文尔雅，高伢子虽然识字，却没读过多少典籍，想不出多么好听的形容词，只觉得这人就像夏天的小雨一般，清凉拂面，将初夏的闷热一扫而空，令人舒服得很

这人便是唐泛

要说这唐泛，在外人面前绝对能担上一句“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不卑不亢，温润有礼，就像他的老师丘濬曾评价他：恂恂儒雅，有古君子之风

就在高伢子还盯着唐泛之时，旁边一人开口道

隋州能否看一下这个月的抓药记录

听见有人说话，高伢子回过神来，才发现旁边还有一人，那人身穿官服，高伢子自然识得——锦衣卫

这锦衣卫的威名，自大明立国以来经历八朝，早已传遍天下，能止小儿夜啼。锦衣卫自成立也是历经波折，太、祖皇帝将其取消，后来永乐帝一上朝就给恢复了，还设了一个东厂，直到现在的明宪宗仍然保留，甚至又增加了一个西厂

在朝廷内部，因为宦官都是从小在宫里头陪着他长大，自然是亲近一些，但一些文官却不以为然，毕竟锦衣卫也是带把的爷们，东西厂却是宦官主事，而文官们天然就对宦官有着敌意和警惕

不过，不管内部如何争斗倾轧，在外面，锦衣卫一出，上至达官贵人，下至平民百姓，莫不悚然变色，恭敬有加，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得罪这些大爷，无端惹来横祸

高伢子不敢怠慢，立刻恭敬道

高伢子小的这就给大人拿，大人稍等

说完便翻找起来，不消三秒，便将那本子双手递上

高伢子大人请看

隋州接过本子翻看起来，只见其中两页不知道被什么人给撕掉了，疑惑问道

隋州这是怎么回事

高伢子害怕道

高伢子这，这小的也不知道啊

唐泛这方子里的药都是你负责抓的吗

高伢子见唐泛问他话不觉放松了些，狗腿道

高伢子不不不，前一段时间我有事便离开了一月有余，那段时间一直是一个叫林朝东的人在这里，我回来没两天他也请假了，还说因为老家有事，就回去了，奥，对了，他老家是河南卫辉府的，我看啊，八成就是觉得累，不想干了

好看的人总是占便宜的，任何时代，任何人都不例外，要是换一个歪鼻子凸眼睛身穿一身常服的人往那一站，他高伢子也未必会如此热情，把自己知道的都自动说出来

唐泛丢失记录的时日，都是由这个叫林朝东的人负责抓的药吗

高伢子确是如此

隋州这林朝东长什么样

高伢子二十来岁，不高也不矮，不胖也不瘦，斯斯文文的，倒像是个读书人，还有…还有，他的脸上有一颗黄豆大小的黑痣，就在这儿

高伢子说完还用手指了指右眼皮

唐泛听完想起郑诚死亡的那天晚上，郑诚身边的那个小厮对给郑诚抓药的伙计的描述，几乎吻合

正想着，就听身后有动静，抬头便见高伢子的神情不对，转身一看，走进一人

那老者见锦衣卫的人在此，便佯装抓药，却不料离开时被唐泛叫住，并指出他便是这间回春堂的掌柜李掌柜

隋州李掌柜，跟我们回一趟北镇抚司吧

几人一起来到北镇抚司，得知郑诚的尸体被东厂抢先带走了，唐泛刚想进入就被门口的护卫拦了下来

万能角色唐大人请留步

唐泛什么意思

图南停下身，微微回着头，背对着唐泛，毫无感情说道

图南北镇抚司办案，外人不得入内

说完便走了，唐泛听此气愤说道

唐泛外人不得入内，你们昨天抓我的时候，怎么不说外人不得入内

——————欢意楼——————

汪直你，把昨天晚上抓来的那个姑娘亲自送回去，你俩，把唐泛抓来

万能角色是

——————街上——————

唐泛一边走一边生气地碎碎念，完全没有了平日自己在外人面前的形象

唐泛外人，外人，我什么时候又成外人了，你们这是过河拆桥，卸磨杀驴，念完经打和尚，我真是越想越生气

万能角色唐大人，督公有请

还没来的及反抗，就已经被人押往了欢意楼

——————欢意楼——————

只见汪直一身淡绿色常服，头上没带官帽，头发只用发髻简单地挽起来

见唐泛坐下，汪直把包袱解开，把里面的书一本本拿出来，唐泛认出，那正是自己每天晚上写的小说

汪直哎呀，唐大人还真是高产

汪直虽然唐大人写书都是用佚名，但是想找到本尊，对于西厂和汪某来说，也不是什么很难操办的事情

唐泛顺天府的俸禄本来就不高，加上我只是一个从六品，一年的俸禄也就二十两银子

汪直此册汪直珍爱许久，唐大人必须为汪某留名

唐泛听此，喜上眉梢，接过汪直递过来的笔，开心道

唐泛承蒙汪提督的厚爱

唐泛写这套书的时候真的很苦，但逢知己，那些苦也不算什么

说完便翻开书写上了自己的名字

等唐泛签完放下笔，汪直拿过那本书，看着那个刚刚被写上去的名字

汪直哎呀，堂堂顺天府从六品推官，竟然私下写艳情小说，还是陛下钦点过的人，差点就给了状元，这要是传了出去，不知满朝文武会怎么想啊

唐泛这才意识到自己上当了，连忙委屈撒娇道

唐泛汪督公，你这也太不厚道了

汪直见此，笑了笑，这唐泛怎么比那小丫头还像个姑娘

汪直唐大人，别着急嘛，这只是汪直有感而发，要怪就只能怪顺天府的俸禄实在太低，怪不得唐大人

汪直再说了，唐大人宁愿写书贴己家用，也不愿意贪赃枉法收受贿赂，也算是个好官

唐泛听此瘪瘪嘴，低着头，委屈道

唐泛唐某好坏，也就凭大人的两片嘴唇

汪直世间事本就如此，你我二人活在世上，也就是数人口中的言语罢了，众口铄金，积毁销骨

唐泛看着转身放书的汪直，觉得那个人好像又不一样了，让人突然之间看不真切

汪直好了好了，言归正传

汪直不知今日唐大人查出了什么

唐泛我今天去了……

唐泛不对，我要见小兰儿

汪直唐大人说完自会见到

唐泛我要先见到

汪直没有言语，只是玩弄着桌上的那杯茶，唐泛见此，心道：又是这样，便开口说道

唐泛我今天去回春堂，发现了有两页抓药记录被撕掉了，当时的伙计是林朝东

汪直听完用食指在桌上叩了两下，若有所思，随后掏出唐泛给他的那瓶富阳春

汪直我让西厂医官查验了此药成分，对比药方，多了两味药

唐泛哪两味

汪直柴胡和西夏草乌头

唐泛西厂效率果真神奇

唐泛不过汪督公告诉唐某这些东西，想必也是想从唐某的嘴里知道些什么吧

汪直唐大人果真聪明，不过你刚刚已经告诉汪某了，所以这是汪某给唐大人的礼物

唐泛那小兰儿

汪直汪某还没有卑鄙到用别人的性命去威胁别人

其实汪直哪是卑不卑鄙的问题，他只是想和唐泛长期合作，要想赢得别人的心，有时候就要“大方”一些

唐泛静静地盯着面前的汪直，他只觉得越接触，汪直这个人他越看不明白，平时聪明的他今日面对此人此话却怎么也弄不明白

汪直亦回看着唐泛，唐泛那双好看的琥珀色眼睛只是静静地盯着他，很平静，却又好像很深，有一种势要把他剖开，将他看透彻的感觉

汪直轻轻一笑，不错，他很喜欢和聪明人打交道

汪直韩早已死，太子伤心欲绝，这个凶手定是要早些查出来啊

唐泛汪督公何意

汪直韩早的尸身，西厂可以派人协助查验

唐泛听此心中一笑，果真，和自己猜的一样，汪直的势力不是他能想象的，但还是故作惊讶状

唐泛督公已经知道了

汪直韩府认尸的管家尚未进门，我便已经知道

唐泛随后叹了口气，小声道

唐泛西厂不仅仅神奇，在我看来，好可怕

汪直听此也不恼，笑道

汪直唐大人不用怕

汪直唐大人没什么可怕的

这时就听见有人在门外传话

万能角色督公，有些事情

汪直汪某有些琐事，就不能继续陪唐大人聊了，唐大人自便，汪直先行一步

汪直唐大人尽兴，有什么需要都记我账上

唐泛愣了两秒，突然反应过来

唐泛尽兴，尽什么兴，汪督公，小兰儿呢，我要见小兰儿

走到门口的汪直转过身

汪直兰儿姑娘一早就被送回去了

汪直对了，唐大人替我给兰儿姑娘说一声，有什么需要都可以随时来西厂找汪某，汪某定不遗余力

说完便走了出去，唐泛愣了愣，跺跺脚，委屈道

唐泛又耍我

汪直在去往皇宫的路上一直在想：唐泛，你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

作者渣渣这几天放假，所以就给大家多更一些，而且这几章联系比较密，我尽量更快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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