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脊轩志：苦涩的回忆中藏着人间至味

世人心中都向往着“一日看尽长安花”的风光无限，但世态炎凉又总有人不愿违心走捷径，就只能感叹一句圣贤贫贱，我辈孤直。方知，不是真的想要努力做清楚事情，心中不曾有过难言的苦楚，纵使你读尽诗词悲怆，也理解不了什么是怀才不遇、壮志难酬。

同样，不曾在花海里遇见那个让你思念的人，又怎么感受到什么是青春与爱；心中不曾藏着一个人，又怎么感受到什么是孤独和寂寞；不曾思念、孤独、寂寞，不曾爱，又怎么知道“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中的悲痛。

归有光多年后补写的这一段感慨的话，看上去平常无奇，却又包藏着多少沧桑岁月，更又不知已经看哭了多少世间之人。一颗枇杷树扎根在人世间，四季轮回，枝繁叶茂，亭亭如盖，香气氤氲。谁也不曾想过，枯燥乏味的文言竟能如此的凄美、酸楚。

寂静、空山，孤身一人，我认为一定会很冷；相识、相知，不得长相陪伴，我猜测终会是有所遗憾。人生很难真正的看得开，或许百年离开时，对世间最多的仍会是落寞与不甘。感受孤独，回忆过去，即便痛苦亦是人生中的一部分。这世间一切的美好、狂傲、酸楚、不甘、孤独、思念都是人活着与存在的意义。人生如果忘记一切而重复的活着，或许才是更加可悲的事情。

“庭前枇杷树，我多想你与我一起站在枇杷树下，一起看花开叶落。始于初见，而止于终老。”

归有光没有这样说，但是我猜他一定是这么想的。他写的并不只是旧南阁子的项脊轩，更是一份苦楚的回忆，是一份小小的执念。每次回忆起来的时候，那些痛苦又是否撕扯着他孤独的灵魂，他又是否会有泪水划过脸颊，滴在心头。

“有虹起于庭，其光属天”，故而其名为“有光”，自是希望他发扬家族门楣，但《项脊轩志》中却又提到了归有光年幼时家族便分崩离析。事实上，归有光年幼丧母，一直孤苦求学在南阁子，而南阁子也并非是一个好地方，反而是漏雨漏泥，狭小阴暗，归有光的一生始终都在逆水行舟，难得欢喜。

归有光曾有三位妻子与他相伴，但他似乎对第一任妻子魏氏最是情深。他在魏氏母亲的祭文《祭外姑文》中提及妻子魏氏知书达理，吃苦耐劳，是个有孝心、有仁心的好妻子。可归有光如此深爱的魏氏，却只陪伴了归有光四年的光阴。魏氏死时，归有光才仅仅27岁。

魏氏死后，魏氏的陪嫁丫鬟寒花被纳为妾，帮助归有光管理家务。后来寒花死后，归有光曾写过一篇名为《寒花葬志》的短文。短文中写道寒花是一个非常忠心的丫鬟，她用火煮熟了荸荠，削了满满一瓦盆，归有光从外面回来要取来吃，但是寒花却抱着瓦盆不给归有光，而只给自己的小姐魏氏。

在这篇短文中，归有光还着重描述了妻子魏氏在取笑这件事的时候笑容可掬，场景十分的美好。而曾经举案齐眉的眼前人，笑容可掬的魏氏、忠心耿耿的小丫鬟寒花都已经不在了人世间。最后他叹上一句，回想起来，已经十年之久了，回想起来满是悲伤！正如苏词中所写的“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

魏氏陪伴归有光的四年，或许就是他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光。而四年后，魏氏真的离开了，如此阴阳两隔，此生不复相见。在这后来的余生几十年里，归有光心中又深藏着怎样的孤独与凄楚？他又是如何度过的？历史告诉了我们，归有光的余生，是在对魏氏无尽的思念之中，他望着亭亭如盖的枇杷树，深深地怀念着魏氏。

元稹曾说“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纳兰词中也有写道“被酒莫惊春睡重，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

一生所爱，用情至深，这世间一切一切的美好都只藏在了那些记忆之中。造化弄人，人世间的生离死别总是让人沉浸在痛苦中回忆着曾经的美好。而归有光心中那份苦涩的回忆深深地藏着人间至味的深情，确是恒久、温醇。

“庭有枇杷树，亭亭如盖矣”，而归有光想必便是那其中最苦的一颗枇杷。苦在思念、苦在别离、苦在不得长久、也苦在一生所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