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下

眼见陈纫香输了擂台让自己丢了面儿，姜荣寿心中那叫个恶气难出，于是乎又撺掇起梨园其他人势必要给商老板唱上一出鸿门宴。

那厢，商细蕊明知对方来者不善却硬是接上这茬，而咱七少爷也算是义薄云天，不忍蕊哥独闯蛇潭的他当街就三个响头投了水云楼，这是铁了心要和对方共进退啊，就连一旁的钮爷也不由感叹这节骨眼上，怎么还有人嫌不够乱的！

三人前后脚进了这梨园会馆，好戏，也该开锣了。不过这结果大伙儿想必都能猜到，他商细蕊与姜荣寿，一个是傲骨不折，另一个是长袖善舞，碰到一块那不得叫针尖对麦芒，只可怜我们陈老板好不容易硬气说上回真心话，就被自个儿的好舅舅叫嚷着滚出会馆。

虽说是被赶出来的，可在陈纫香脸上丝毫见不着郁闷，反倒是一身神清气爽，灵台都清明了！

孟玉棠陈老板！

孟玉棠这一接到祭师宴的消息就马不停蹄赶了过来，老姜头心里有什么打算她可是门清儿，蕊哥这回八成得吃亏啊。

听到声音后的陈老板一回头就见着了还在大喘气的孟四，眼尾一挑便纳闷起她来干什么？

原打算直接进去的孟四也没想到会遇上刚出来的陈纫香，深呼一口气便拽着人家要一块儿进去。

陈纫香（看向握在臂上的玉指，眉头不由一蹙）诶诶诶！孟小姐！

#孟玉棠（顾不得对方扭捏，急急道）劳陈老板随我进去，我怕蕊哥他们出事！

见孟玉棠一门心思挂在商细蕊身上，陈纫香忙抽出自己的胳膊同孟四拉开了距离，而后说起话来更是捻着股酸味。

陈纫香（挂着微笑）孟小姐，实不相瞒，我呢是被赶出来的。

听陈纫香说起自己被赶了出来，孟玉棠一脸疑惑。

#孟玉棠赶出来？被——姜伯伯？

陈纫香（点头）正是。

还没等孟玉棠开口，陈纫香又继续道。

陈纫香所以啊，孟小姐你可别再拉上我了，权当照顾我那舅舅，别气坏了他老人家身体。

说完陈老板正了正帽子，大摇大摆地就从孟玉棠身边经过。

见陈纫香回绝自己，孟玉棠站在会馆门口顿觉苦恼，今天是他们张派祭奠亡人的日子，而自己仔细算来又不是他们门下的，这于情于理冒然闯进去都不太妥当，可这若是要让她放着蕊哥不管，那她又实在做不到，唉——真没想到这自诩八面玲珑的孟四小姐也会在这种问题上犯了难。

刚走了几步陈纫香就忍不住回头瞧了一眼，只见那姑娘仍旧呆在原地还不知在嘀咕些什么，不知怎么着他竟还鬼使神差折了回去。

陈纫香（清了清嗓子）孟小姐，我倒有个提议。

#孟玉棠（缓缓抬头）陈老板，你还没走？

陈纫香呵，就当我再多管闲事一次。（抬手指上对面的茶楼）既然孟小姐这么担心商老板，不如我们去那边茶楼上观望，一来可以方便你注意会馆动静，二来也是买个安心，不知你意下如何。

许是没料到陈纫香会开口邀请自己，孟玉棠半天都没缓过神来。

陈纫香（见对方就不说话，误以为自己唐突，赶紧解释道）孟小姐，我……

#孟玉棠（腰身一俯）谢谢。

孟四口中话一出，陈纫香原本冷淡的眉眼忽的有了丝起色，她同自己讲谢谢，呵……此刻的陈老板有些不好意思地抓了抓耳后，待再对上孟玉棠那双明亮的眸子时方才记起为对方引路。

楼上，孟四与陈纫香相对而坐，桌上还放着小二刚上上来的一壶茶汤。

陈纫香（替孟玉棠倒上杯茶）孟小姐，喝口茶暖暖身子吧。

#孟玉棠（收回视线，接过对方推过来的茶杯）哦，好。

#孟玉棠陈老板，你刚出来，里边儿情况如何啊？

陈纫香（注视着会馆大门，慢慢道）我估摸商老板今儿不会吃什么亏。

孟玉棠（歪头）何出此言。

陈纫香有杜洛城陪着在，你也知道的，那家伙铁齿铜牙，诸位老板啊可讨不找好。

#孟玉棠（蛾眉皱起）七少爷也在？

陈纫香（端起杯盏微呷一口）可不嘛，当场豁出去拜了商老板为师，跟着进去了。

闻言孟玉棠一拍桌子，吓得咱陈老板浑身一颤。

#孟玉棠这不胡闹吗！这个杜七！

见孟四上火的模样，陈纫香轻笑一声儿，他预感啊，这七少爷出来后免不了要被眼前人抓起来好好说道一番。

陈纫香（话锋一转）孟小姐对商老板的事好像都格外上心啊。

#孟玉棠我与蕊哥志趣相投，又一块儿在宁老板那儿学过戏，他那直性子若没个人在旁拉着点儿，麻烦都够他受的了。陈老板——你也对这些感兴趣？

陈纫香（摇了摇头）纫香只是感慨罢了，商老板脾气虽然爆了点，但好在身边贵人多，外有孟小姐你和程二爷帮衬，内有七少爷操持，大致也不须再费什么心力。

听得陈纫香这么一说，孟玉棠心里很不是滋味，因为她确切感受到了那人语气后的黯然，明明他是笑着说出的这些话，可透过笑面，孟四看到的却是一个不论何时都谨小慎微的身影，那人在努力的笑，拼了命的演，从台上演到台下，他很累，累到无力扯下自己的面具，累到即使只有他一个人唱独角戏他也得坚持，为什么没人去帮他啊，为什么……

陈纫香（敏锐地察觉到孟玉棠此刻有些不对劲儿，忧心道）孟小姐？

#孟玉棠（闻声抬起头，眼睛也泛着红）啊？

陈纫香见孟四眼眶微红，一时呆愣，生怕是自己刚刚又说了些不该说的才让人家变成这副模样。可刚抬起手想要安抚那人，他又突的反悔将手放了下去。

陈纫香可是我有说的不对的地方？

#孟玉棠（摸了摸眼）没有，只不过是我自己想起些事儿，这才在陈老板你面前失了态，见笑了。

听到对面的人说自己没事，陈纫香半信半疑，许是没见过孟玉棠这番感伤的样子，陈纫香心里很是矛盾，他想开口问对方怎么了，却突然想起他好像压根没那个开口的资格，毕竟他和她什么都不是……

陈纫香没事便好，我还怕是方才我那里唐突了孟小姐。

#孟玉棠（摆了摆手，面带微笑看向陈纫香）陈老板如此绅士，怕是能讨不少姑娘喜欢吧。

陈纫香（低头浅笑）那倒不一定，还得看对方乐不乐意了。孟小姐你说是吗？

说话间孟玉棠眼波流转，心头淤塞之感已散了大半，陈纫香看在眼里，嘴角也跟着弯了弯。

陈纫香说实话啊，我有时候倒是挺羡慕商老板他能有你们这些挚友的，得友如此，谓之何求。

#孟玉棠（柔声道）陈老板若是想，又有何不可呢？

话毕，陈纫香看向孟玉棠的眼神逐渐复杂，她这是——

#孟玉棠我倒是挺想交陈老板你这个朋友的，只可惜，陈老板好像一直都不太待见我……

边说孟玉棠目光渐渐暗下，最后明媚的脸上只剩下一丝苦笑。

陈纫香（不知对方为何如此想，急着解释道）我，呵，我并没——

#孟玉棠没事儿，我知道当年在火车上多有冒犯之处，陈老板记着也是该的，只不过，我却没想着那件事会使陈老板对我避之不及。

陈纫香张了张嘴，喉咙却发不出一个音节，一向能说会道的他在孟玉棠面前，万般话语只剩哑然。

陈纫香（良久才道）我并没那么想，当时正逢我刚出头，这心气自然傲了些，而那时孟小姐的话于纫香而言犹如当头棒喝，使我清醒不少。干我们这行的本就是靠听众吃饭，若是连这点意见都接受不了，还怎么让他们满意。

心知这是陈纫香在安慰自己，玉棠她又何尝不知这个道理，他这是在跟自己装傻啊，明眼人都能瞧出门道的事儿，为何到了他这儿可以被如此轻描淡写的带过。

陈纫香说起有意见，纫香倒还以为是孟小姐对我有意见呢？

#孟玉棠什么？

陈纫香打擂那天，孟小姐提前离席，估计是赶去商老板那边了吧。

#孟玉棠陈老板你看见了？

陈纫香（扯了扯嘴角）自然，戏没唱完孟小姐就离席，想必当时就已经知道了擂台的结果吧。

#孟玉棠（见对方误会，心思一乱）不是的，那天，那天是因家中有急事，所以我才会先走的，并没任何轻慢陈老板的意思。至于结果，不瞒你说，我那时确实是认为蕊哥赢面更大。

陈纫香胸口一滞，脸色着实不大好看。

#孟玉棠（真诚道）不为别的，是因为我见过蕊哥的鼓上舞和真正的仙人步法，陈老板的阎惜姣神似，而韵不似。

陈纫香你的意思是……

#孟玉棠若是多练个几年，未必会输赵飞燕。

陈纫香正欲说话就听到楼下一阵嘈杂，再观孟四，她的注意已全然被引了过去。

水云楼的人一个个拿了棍棒气势汹汹赶到梨园行会门口，正巧碰上了刚在里面大闹一场出来的自家班主，见对方没受什么伤众人这才放下心来。

姜荣寿商细蕊！

见老姜头也跟着出来了，孟玉棠豁然站起了身，刚要下楼去就被陈纫香一把抓住。

#孟玉棠陈老板，我怕他们出事。

陈纫香孟小姐现在下去，怕是会火上浇油。

姜荣寿你现在踏出这个门，以后就别想再回来了！

听到姜荣寿这是要把商细蕊逐出师门，孟玉棠神情变得凝重起来。

#孟玉棠（尝试着从陈纫香手里挣脱出来，可收效甚微）陈老板，不能由着蕊哥胡来，不然真得出事，你松手。

话音刚落就听到下面传来一声“清理门户”，此时孟玉棠顾不得其他猛地一抽手就飞奔下楼而去。陈纫香端坐在桌前眼睁睁看着那道月白身影跑至商细蕊身侧，自己也只得叹气。

#孟玉棠蕊哥！

见来人是孟玉棠，姜荣寿父子具是一惊，只是这覆水难收，从此他们张派门下再无他商细蕊的一席之地！

商细蕊玉棠，你怎么来了？

#孟玉棠这些容后再说。

#孟玉棠（捡起地上的名录，对姜荣寿等人说道）姜伯伯，各位老板，商老板他一身本事，难道还比不过这轻飘飘的一张纸！

#孟玉棠他是犯了什么不可饶恕的事儿，以至于在场的诸位才这般容不下他!

听着孟玉棠的责问，本来气焰高涨的几位老板顿时低下了头，姜荣寿脸上更是青白交加，他是疼孟玉棠，可这不代表他会因她而改变注意。

姜荣寿玉棠——

姜登宝玉棠你怎么能向着他说话呢！

商细蕊冷眼扫视着那帮人，在趁玉棠不注意时拿过了她手中的纸，三两下就撕的粉碎。

孟玉棠（来不及阻止，惊呼一声）“诶！”

#商细蕊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我们走！

说完商老板便领了水云楼一大帮人扬长而去。

姜荣寿（气得是面色铁青）好生记得你这句话！以后就别后悔！

事情闹到这个地步，孟玉棠只觉得头大的很，她费劲心思平衡姜家和蕊哥的关系，到头来全是竹篮打水一场空，白费，白费啊！正当她要抬脚追上商细蕊，背后却传来姜荣寿苍老的声音。

姜荣寿玉棠——他商细蕊离经叛道，不可留！你当心被骗啊！

姜登宝（几步走到孟四身边，顺势帮腔道）是啊，小棠，商细蕊不是个好东西，你以后得离他远点儿……

#孟玉棠（睨了眼姜登宝）我——

姜荣寿（忍不住咳嗽两声）咳咳——玉棠啊，听我一句劝，我不会害你的，好孩子。

当着众人的面儿孟玉棠实在不好拂姜荣寿的面子，只得装作听进去一般关心起老姜头的身体状况来。

姜荣寿（向孟玉棠招了招手）没事，没事，老毛病了，有好一阵子没看见玉棠你了，进来陪我这老东西说说话吧。

姜登宝见状推了身边人一把，又偷偷使了个眼色。

#孟玉棠（顺从道）嗯——

闹剧谢幕，周遭人看了个乐儿，无事后也就都散了去。陈纫香站在窗前看着孟玉棠扶着姜荣寿慢慢走进梨园行会，脸上居然浮现出一抹嘲讽，看来身不由己的不单单只有他自己一个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