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北平 孟府

一妙龄女子身着月白高领长袄站在戏台上，亭亭玉立似空谷幽兰，一开口那更是惊艳，这要是放如今北平梨园行里，怎么说也得是个叫得上名号的角儿，只可惜这孟小姐只唱自家戏，全北平真正听过孟小姐唱戏的人没几个，但凡是听过的没一个摘得出毛病来。

孟玉棠水殿风来秋气紧，月照宫门第几层。十二栏杆具凭尽，独步虚廊夜沉沉。红颜空有亡国恨，何年再会眼中人……

月牙儿小姐，您都搁这唱了小半个时辰了，今个儿可是姜会长的寿辰，老太爷特意吩咐了让您亲自走一趟的，您快下来吧。

台下孟玉棠的随身丫鬟好心提醒着自家小姐，但这唱戏呢最重要的便是聚精会神，是以孟玉棠只听着，口中的唱词却未见停下，急的那小丫头在底下直跺脚。

旁边的管事见缝插针道

万能龙套月牙儿，你又不是不知道咱四姑娘的脾气，这戏开了腔就要唱到底，你啊，安心等着吧。

月牙儿不是，林叔这，今天寿宴怎么着也得早些去才是，那可是老太爷交代过的。

万能龙套这姑娘她不下台，你能有什么法子，难不成强拉下来啊。

月牙儿我！唉——

又过了一个时辰，月牙儿眼瞅着这天色已经不早了，急忙又催了一声

月牙儿小姐——您要再不动身，这都要赶不上开席了。

孟玉棠堪堪唱完《西施》最后一句，正意犹未尽时冷不防才想起今天是姜府的大日子，要是今儿出点差错，老姜头朝自家老头子那多嘴一句，回府定逃不过一顿罚，思及此处，孟玉棠慌了神忙拢了披风，叫人取礼物，又下台朝着月牙儿道

孟玉棠走走走，我们快走，别误了时辰。

月牙儿这时候知道着急了，早些时候没见您急，临了倒是慌了。

还没等月牙儿把话说完孟玉棠便抓着她向府外跑去，期间穿过花园差点还撞到了人。

月牙儿小姐咱跑慢点，东西还没拿呢！

孟玉棠东西林叔取去了，先去门口候着。

按理说从库房取的东西都得先让主子们过一遍眼才能往外拿，可孟玉棠等不及了，这红檀木盒刚被管家开了条缝，就被她一手按了下去，只听得啪的一声，差点没把人家手给夹里面

孟玉棠就它了，不用看了，月牙儿东西拿着，我们走。

说话间人已经钻进了早候在府外的小轿车里，月牙儿看着自家小姐风风火火的样子摇了摇头，也跟着上了车。

没一会儿便到了老寿星的地盘——梨园会馆，一下车孟玉棠就吩咐司机将车歇远些省的占了道大家都不方便，望着这张灯结彩、热闹非凡的架势，看来老姜头这回是下血本了，感叹不过三秒转头又念叨起了水云楼的那位

孟玉棠也不知蕊哥今日会不会来。

旁的丫头听了这句一脸奇怪

月牙儿姑娘您莫不是忘了，这商老板与姜会长不对付，人又是个直性子，说不出什么场面话，怎么会来这讨没趣儿？

孟玉棠倒也是，蕊哥那脾气倔的跟个什么似的，来了恐怕也没个好脸色。

孟玉棠微微叹了口气，便领着月牙儿往会馆里走去。

这刚一进门，眼尖的小厮立马迎了上去

万能龙套哟，四姑娘来了，快快，这边请，姜会长刚刚还在念您呢。

#孟玉棠有劳了。

孟玉棠点了点头，礼貌一笑。

穿过前院，到了宾客厅，孟玉棠从月牙儿手中接过礼盒，又将自己的披风脱下交到其手中，看着小厮带了她去了偏厅等候这才准备掀帘进屋，巧的是这垂帘刚开就听见司仪唱自个儿名儿。

万能龙套孟府，孟四小姐到！

那声音亮的，引得在场诸位纷纷侧目，本来打算安安静静祝个寿就完事的，被这一吆嚯全打乱了，得了安静不成了，这厅里的老板一听孟玉棠的名号，纷纷挤过来问好，就算不看姜荣寿和孟家老太爷的关系，仅凭这孟玉棠是那梨园尚书宁九郎的唯一弟子，众人说什么也得讨好几句，孟玉棠眼瞅着乌泱泱的人群向自个儿这涌动，心里那也是犯怵啊。

还没等这孟玉棠开口，便听见姜荣寿重重咳了两声，众人见老寿星都发了话，也不好落了他的面子，纷纷让开了道儿，方便孟玉棠过去，这边往里走玉棠边抱拳向在场各位老板道了好些“有劳”、“得罪了”。

待走到姜荣寿跟前，孟玉棠将礼盒恭敬奉上

孟玉棠玉棠在此祝姜伯伯福如东海，寿比南山！特献万寿绣图一幅，愿您福寿延绵！日月昌明！

姜荣寿好——好——好孩子，你说说你，人到了就好，还给准备这么贵重的礼物，有心了。

席间的姜荣寿听了这几句别提多受用了，就连着眉目也跟着少了几分刻薄，虽嘴上打着客套可那手一点也不含糊，一把接过玉棠手上的东西，上下看了看，摸着盒面上精细的雕文，脸上的笑容又深了些许。

一旁站着的姜登宝看着自家老头对这寿礼爱不释手的样儿，竟还把这送礼的人都给冷落了，连忙凑过去扯姜荣寿的袖子

姜登宝爹，您看玉棠还搁那儿站着呢，咱先让她……

姜荣寿害，瞧我这老糊涂，快快，玉棠快先入席，别站着了。

姜荣寿让人将东西收了起来，又对着孟玉棠招了招手，示意她坐到自己左手边来。

姜登宝爹，那是我的座儿……

姜登宝话说到一半就被姜荣寿狠狠瞪了一眼，这人啊立马就像霜打的茄子——蔫了吧唧的。

孟玉棠这——姜伯伯，要不还是让他坐这吧，我看那下边那座儿也挺好的。

姜荣寿玉棠你今天就坐这了，你还怕那小子自个儿亏待自个儿不成。

孟玉棠推脱了几句，最后没了办法还是硬着头皮坐到了上座，姜登宝则坐在了姜荣寿的右手边，这刚一落座姜荣寿就拉着孟玉棠嘘寒问暖了半天，在座的老板们瞧在眼里，都只当这姜会长是真把这孟四姑娘当女儿一样，比起亲儿子那还要宠上几分。

这好不容易家里长家里短的应付完了，可左等右等始终不见开席，在座的耐不住性子也都开始议论起来。

姜登宝爹，时候差不多了，先开席吧。

姜荣寿朝门口望了眼，皱了皱眉道：

姜荣寿再等等——

万能龙套怎么着，老爷子，还有谁没到场吗？

孟玉棠扫了眼席面上的人，心里大概有了个底，得今天这商老板是逃不过一顿口诛笔伐了。刚想到这就听见姜登宝那略带讽刺声音

姜登宝商细蕊啊，山东的名角儿……

众人一听这商细蕊的名头，也开始跟着起哄说起了他的不是来，从撞戏码一直到私底下人品如何如何，好像这商老板无论做什么都能给他寻个错处来，孟玉棠看着这么一群乱嚼舌根的长舌妇，不由在心里觉得好笑，好在钮爷给递了个眼神，要不然真绷不住了笑出声来，那可真得罪过了。

梨园会馆里，一群人忙着挑商郎的不是，有的人事不关己，有的人不屑一顾，有的人沉默是金，而这话题的中心人物却在那柳巷花丛中与姑娘们掰扯着何为风情？何为风骚？你说说这难道不是个世间难得的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