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弥散在记忆深处的雾花。
已经记不起那一年是哪一年了,只记得那漫天纷飞的宛若飘絮的大雪,还有那座不知名的位于极其偏远的北边的雪山。
那个悠远而深长的,梦一般的过往————
深冬时节,大雪纷飞。
盘踞在云端上的厚重乌云,乌压压的一片,遮天蔽日。四处皆是白茫茫的一片,大地仿佛在此刻褪尽颜色。
凌空飞舞的雪花,漫天洒落,轻盈得像是春天的蝴蝶在花丛中翩然飞舞。
一名大概五六岁左右的幼童,赤着冻得通红的小脚,孤身一人在雪地中前行。身上只是草草裹着一件单薄的白色单衣,在一片茫茫的雪色中,除了那一头黑发,他几乎半透明。
那是一个漂亮得惊人的孩子。
晶莹透亮的雪花,带着冰凉的冷意,轻轻地吻落在孩子那乌黑纤长的睫毛上,很快便凝成了霜冰,冻住了睫毛。
但孩子并没有伸手去拭掉那刚凝成霜冰的雪,仍是漫无目的地继续在雪地走着。沿路留下了一串长长的深浅不一的脚印。但不一会儿,便都被呼啸的风雪掩埋了。
纤长的睫毛下,是一双晕染了大雾的黑色眸子,漂亮但却氤氲迷离,瞳仁还隐约泛着淡淡的金色光芒。从那眸子中迸射而出的目光有着深深的迷惘和空洞,虽是直视前方,但却是散涣无焦距。
——看来自己真的非常的令人讨厌。
——否则,娘就不会抛弃自己了。还特意为自己编造了那么美丽的一个谎言。
漫天飞舞的雪花,美丽得让人心碎。
但是,没有樱花......
孩子静静地站在雪地中,出神地远眺前方,心里这样想着,那缩在袖子下的小手不自觉地握紧了。
一一你为什么不是他?
一一你为什么不是他?
记忆里,母亲葛叶,白衣银发,本是一个美丽温和的出尘狐妖,可是有一天却掐着他脖子吼叫。
早就听说,我是狐妖幻墨一族的主
上的轮回转世,而母亲便是仰慕他的狐妖。
仰慕吗?
可为什么一一
对小小的他拳脚脚踢,直到吐出血来。
村里的孩子都不喜欢我,总是打我,骂我,说我是狐妖的孩子。
可,为何连你也这样?
母亲愣着看着自己的双手,神色惊恐,疯狂的摇头。
“不不一一!!!不是这样的,我不想这样的,晴明,你听我说!!”
每次打完他,母亲总会对他疯狂的说对不起,忏悔。
他想起了那一年,那一个春意盎然的,山上开满了绚烂山樱的春天。
——等冬季,北边的这座山的山内都裹上了厚厚的美丽的积雪,并且漫山遍野都同时开满了娇艳的樱花,我就来接你回去。
那时候你是这么笑着跟我说的,美丽典雅的笑容在层层叠叠的华美十二单衣衬托之下,丝毫不比樱花逊色。
然后,你就将才是刚刚处于懵懂年纪的我,留在了山腰上的那间不知名的小寺庙中,自己则决然地转身而去。
我静静地站在山腰山的寺庙门前,看着你的身影像是风一般地消失逐渐消失在我的视线中。
就像是挣脱了茧的束缚,那身姿像极了破茧而出的蝴蝶。
隐约觉得,我,就是那个束缚你的茧,而你,则是那只破茧而出的蝴蝶。
这个曾经被自己认为是异想天开的想法,在多年后得到了证实。
不过,隆冬季节的山内,白茫茫的一片雪絮飞舞的景色的确是非常美丽呢。
——可是娘,你知道吗?到了冬季,在北边那座落满积雪的雪山内,是不可能有樱花盛开的啊。
......
——真是漂亮的雪呢,干干净净的,要是能永远睡在这里就好了。
——没有人会在意自己的离去吧。
——因为我只是父亲一时兴起,和狐妖勾搭私通而来的孩子。
一一我从来没见过父亲。
——人人都很怕我,也很厌恶我。
——我是妖怪的孩子。
一一可是为什么连身为妖怪的母亲都要厌恶我?将我抛弃?
——所以即使死掉了,也不会有人在意的吧?很可能还会大肆地铺张宴会,所有人高高兴兴地聚在一起,庆贺我这个祸害终于消失了呢。
——所以,就这样永远睡下去也不错,本来我就不应该出生的。
——不过照这样看起来,这愿望似乎很快就会实现呢,毕竟是那么大的一场雪呀。
所以,干脆连伸手去拂拭的念头都没有了。
没有人会在意自己的生死,也没有人会为自己流泪。
孩子心里这样想着,不经意地歪了歪小脑袋,那些零落在他乌桕一般黑亮的发丝上的雪花,立即簌簌落下。
红烛摇曳。
——你这孩子真是不听话,为什么一个人在大冬季跑到北边的那座雪上去?要不是我及时发现你,你恐怕就已经死了,懂不懂啊你!
原以为自己肯定在那场风雪中死去的孩子睁着漂亮的双眸,有点诧异地看着坐在床沿边看着自己的老者。
皱巴巴的脸皮松垮垮地垂下,岁月无情地在他脸上留下了痕迹,一双紧盯着自己的灰色眸子中,隐晦阴暗之色蠢蠢浮动。
——你是谁?为什么要将我带到这里?想干什么?
孩子并没有感激那位老者,反而一脸戒备地看着他,黑色的双瞳中,淡淡的金色妖异光芒慢慢地像是雾水一般地浮起,晕染了孩子那漂亮的双瞳。
——你这孩子怎能这样对待救命恩人呢?
老者并没有因孩子的出言不逊而恼怒,反而将身体朝孩子挪去。
孩子蹙起了秀气的眉毛,用手挣着床沿,身子反射性地后退,不料却被老者一把抓住了洁白的皓腕。
动弹不得的孩子,眼睁睁地看着老者的面目在烛光下慢慢地变得狰狞。
尖锐的獠牙,红色的触角,撕裂的嘴巴,坑坑洼洼的脸颊,野兽一般犀利的眸子充满了疯狂嗜血的欲望。
——真不愧是狐妖的孩子啊,感觉是那么的敏锐,看来身上继承了不少的妖力嘛,不知道吃起来的味道是如何的美味呢?
褪掉人形外表的老者,露出了真面目,是一专吃人的凶悍鬼怪。
——为什么不在雪地中就吃了我?
孩子突如其来的问了这么一句,弄得那老妖怪措手不及。
没有反抗,也没有哭喊,那就这样孩子漠然地看着那想吃掉自己的妖怪,安静地说着,声音轻柔而甜软,漂亮的瞳仁中,金色的妖异光泽愈加鲜妍,使他看起来就像是陶瓷娃娃一般精致而美丽。
——真是一个有趣的孩子,看在你将死的份上,告诉你也无妨。
老妖怪也不知道是处于什么缘故,竟然将事情的经过和结尾完全托出。讲述完之后,这一点连老妖怪自己也很惊讶。
——真是邪门了,自己怎么会跟这即将成为自己盘中餐的孩子说这事儿?
总觉得有点不妥,但是又说不出到底是什么。
不管了......
老妖怪定了定心神,一双枯槁却有力的手紧紧地抓着孩子的肩膀,尖锐的獠牙狠狠地往孩子那白皙细嫩的肩颈上噬去。
皮肉破裂的声音随即清晰地传来,妖怪那长长的獠牙狠狠地咬破了孩子的肩颈,殷红的血液立即喷溅溢出,溅满了妖怪的脸。
果然是非常美味的血啊......
孩子安静地任妖怪噬咬自己的肩颈,吸食着自己的鲜血,不但没有反抗,反而浅浅地笑了,嫣红的唇瓣绽放出一抹比红莲更妖艳的笑意。
后面的寸寸梨花,将他衬得如妖魅。
‘喀拉——’一声突如其来的骨头清脆的碎裂的声音掩盖了所有的嗜血声音。
——你!......
那妖怪惊恐地盯着眼前的孩子,想推开他,却已经来不及了。
——你不该贪心的啊,你应该当场与同行的同伴们一起分吃掉发现昏倒在雪地中的我,而不是偷偷将我带回自己的巢穴中独享。否则,你也不会沦落到今日的地步。
在亲手洞穿了妖怪的心脏之后,孩子抽出自己沾满血的幼嫩手臂,然后看着老妖怪那痛苦的表情,甜甜地笑了。
甜美的笑容像是美艳的罂粟花,妖冶邪气。
——是不是很好奇我一个小小的幼童为什么会能杀死你这个有着百年修行的妖怪呀?告诉你好了,因为,我是狐妖的孩子啊。
因为我是狐妖之子。
——所以,在我很小很小的时候,就已经有很多妖怪来找我麻烦了。他们都跟你一样想吃掉我啊,现在想起来真是多得数也数不清呢。但他们都死光了,都死光了哟。
孩子朝濒死的老妖怪露出一个邪气微笑,稚嫩天真如幼童,又残酷冷漠如鬼魅。
——你的吃相是我所见过的妖怪中最不文雅的了,脏死了。
染满鲜血的小手轻轻地擦过血肉模糊的肩颈,殷红的鲜血将孩子的红色衣袍晕染得更加鲜艳了。
——啊,这次连头发也沾上血了!
孩子揪起几缕沾血的发丝,脸色一变,生气地叫了起来,撅了撅红润的唇瓣,已经被金色的妖异光泽占据了大半的瞳仁突然折射出凌厉的目光,恼怒地瞪着垂死挣扎的那老妖怪。
——真是让人生气!你怎么可以这样粗鲁!
很讨厌红色,一点也不喜欢。
红彤彤的,像血一样,鲜艳却刺眼。
本来自己是穿白色衣裳的,但每次都因沾上那些想吃掉自己的妖怪的鲜血而变得通红,使得人人每次头提心吊胆,大惊失色。
不是怕自己有事,而是怕他们自己的衣裳也沾上和自己一模一样的鲜血......
后来逐渐的他越发地长大,眼眸逐渐的朦了一层金色,就连如墨的头发也逐渐的变成灰白。
真是太令人生气了!
孩子越想越生气,冰冷的双瞳骤然紧缩,眼中的金色光芒突地变得无比耀眼。
——我不想再看见你了!你给我消失!
话音刚落,本来就已经是垂死的妖怪,立即被空气碾压成千万碎片,如飘絮般扬扬洒洒地在空气中飘荡。
待那妖怪完全消失之后,孩子奔到一个盛有清水的脸盘中,拼命地擦洗着自己的双手和头发。
水就像是寒冰一样浇灌着孩子的心,使得本来就少得可怜那最后一丝名为‘希望’的温度,也在孩子的心中灰飞湮灭了。
孩子哭着将自己的发丝洗了一遍又一遍,亮晶晶的泪珠在他那小脸蛋上流个不停。寒风从门缝中刮进,扑打在脸颊上时,立即将泪水凝结成一条条小小的冰痕,刺得脸蛋生疼生疼的。
洗不干净了,洗不干净了......
头发已经和衣裳一样,沾满了的红色,即使洗不干净了,也没有改变那一头白发和金眸的事实......
难怪连寺庙的住持也将我赶出来,因为我浑身上下都沾满了妖怪的气息。
身为妖怪的自己是会被人讨厌的,所以——
最讨厌这些人了.....
最讨厌了......
......
金眸已经被隐去,就连灰白色的头发也变成了乌墨色。
此时的小小的安倍晴明,如同精雕玉琢的娃娃,只是少了一分生气。
"晴明,以后我就是你师傅了。”贺茂忠行声音深沉而有力。
他抬起眼皮,精致的小脸儿没有任何表情。
冷漠,给人的第一种印象。
贺茂忠行,一代阴阳大师果然名不虚传呐,并没有因为他是狐妖的孩子便杀了他。反而还教导他,教他阴阳术。
他在贺茂府邸待了有一阵子了,正当想走过连廊的时候一一看到了一副自己永远都无法走出的梦境。
樱花树下,一座绕着青藤的秋叶,在风中轻轻摇荡着,云蒸雾润的茶花,曼妙开放,薄白与艳红的柔瓣,在风中摇缀芳姿,暖风微醺,白蝶翩翩起舞。
清纯潋滟的绿衣女孩,聆听花开花落的轻柔声响,一股湿润淡雅的清香裹狭着暖风佛面而来,娇烂漫红万紫丹彩!
粉嫩的唇瓣轻启,让人深在浮世中,却有皓月当空,清风徐徐之感。
"啦啦啦一一
看不穿是你失落的魂魄
猜不透是你瞳孔的颜色
一阵风一场梦
爱如生命般莫测
你的心到底被什么蛊惑
似乎很久很久以前,也有那么一个女子对着他唱这首歌。
那遍地荼靡
那遍地的鲜血
葬了三世欢颜,一地寂雪。
他深深的看着绿衣女孩,似乎要将她整个人都记入骨,融入血。
原来她叫沙罗。
屋檐下的少年,璀然一笑,宛如万千繁花,霎那间在他的眼角盛开。
沙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