冒牌记者

午夜时分，月黑人静，吴世勋终于将莱茵河酒吧的监控录像完整地检查了一遍。此举并没有更多的收获，因为在此之前，他已经基本确认了那名冒牌记者的身份。离开专案组办公室，他驱车前往市中心一处高档小区。夜已深，他仍在继续工作。

刷过两道门禁，吴世勋来到六号楼的1203室。他并不顾虑三更半夜的突然造访会打扰到对方休息，反而不耐烦地按响了门铃。屋里的男子应声出来开门，见到门外这名神情威严的警官，他先是愣了两秒钟，随后用一种调侃的语气说道：“哟，这不是大名鼎鼎的吴警官嘛，什么风把您给吹这儿来了？”

吴世勋脸色阴沉地白了对方一眼，没好气地说道：“我想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用得着跟你汇报吗？”话音刚落，没等金俊勉说“请”就擅自进入了房间。

这是一套装修别致的三居室住宅，配上一些独具匠心的创意设计，零星点缀些花草，颇显小资情调。单从客厅内部十分规则的物品摆设即可得知，房子的主人患有严重的强迫症。果然，吴世勋刚一进家门，金俊勉就动作迅速地将他随意脱放的鞋子摆得整整齐齐，似乎不这样做就心里很不舒服。

金俊勉虽为吴世勋的亲弟弟，但兄弟两人平日里的接触并不频繁。这倒不是因为他们两人感情不好，只是吴世勋把生活的重心基本都放在了工作上，尤其是去年冬天开始接手连环杀人案后，吴世勋几乎没有了自己的私人时间。

赶上案件毫无头绪，心情异常烦闷的时候，吴世勋偶尔会跑到金俊勉家里来发发牢骚，听听外行人的建议。所以这一次，吴世勋深更半夜突然来访，迟源不用细想也知道案子又出了问题。他并不急着发问，做好了洗耳恭听的准备，没想到吴世勋也不急着表态，反倒神色淡定地坐在沙发上，自顾自地点了根烟。

金俊勉向来讨厌烟草的味道，但他并不介意吴世勋在他的客厅里制造污染。他闷声不响地打开一扇窗户，抱着双臂站在窗边，静静地等待领导发言。一根烟的时间过去后，吴世勋终于清了清嗓子。他饶有兴趣地看了金俊勉一眼，半开玩笑地问道：“我这个当哥的怎么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摇身一变成记者了？”

“什么记者？”金俊勉惊讶地反问道，脸上带着困惑的表情。

“行了，你就别在我面前装蒜了。你知道网络小说家Baek吧？你用蓝色巧克力这个名字在某论坛上跟他聊得挺火热嘛！”

“什么蓝色巧克力白色巧克力的，我哪有那个闲情逸致。”金俊勉无辜地耸了下肩膀，“再说了，我根本就不认识你说的那个人，我从来都不看网络小说。”

“哦？那你倒是给我解释一下，12月4日晚上10点14分，你一个人鬼鬼祟祟地跑去莱茵河酒吧干什么？你跟蓝色巧克力同时出现在那家酒吧里，难道只是个巧合？”

“12月4日？那么久以前的事情我哪记得？我可不知道你说的蓝色巧克力是谁。”

吴世勋早就料到金俊勉不会轻易认账。他不慌不忙地从手机里翻出一张截图，走到金俊勉面前，指着上面的男子严肃地问道：“这个人难道不是你吗？这身行头你还没有处理掉吧？介不介意我在你家里搜一下？”金俊勉毫不在意地瞥了一眼照片上的男子，满不在乎地说道：“你随便搜呗，反正我从来都没买过那么难看的衣服。”

“你把衣服处理掉了也没关系，我这还有一张放大后的图片。”吴世勋轻轻划动了一下屏幕，手机上又出现了一张截图，画面刚好定格在男子推门出去的瞬间。“这个人的右手小拇指上戴着一枚明晃晃的戒指，是单身主义的象征。你仔细看看，这枚戒指是不是很眼熟呢？”吴世勋说着猛地抓起金俊勉的右手，一枚跟图片上极其相似的戒指赫然出现在眼前。

“哈哈，区区一枚戒指又能说明什么问题？”金俊勉笑着甩开吴世勋的手，挑衅似的问道，“而且，就算我去了那家酒吧又怎么样？你有什么办法证明我就是你说的那个蓝色巧克力？”

“没错，只要你不给我看你的手机、U盘、笔记本电脑等设备，我的确不能证明什么。但是，你给边伯贤的那份资料是你辛辛苦苦整理出来的吧？你自己怎么可能不留一个备份？”

这句话让金俊勉惊了一下，他刚想辩解自己并没有那样东西，却一眼瞥见了吴世勋那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表情。如果回答说没有，吴世勋肯定会立马搜查他的房间，而那个东西就摆在他书房的桌子上，现在掩藏已经来不及了。

纠结了片刻，金俊勉终于做出了投降的手势，“没错，那个备份就在我的移动硬盘里。”坦白交代后，他有些不甘心地看着吴世勋问道，“你怎么会认出那个人是我？我的穿着打扮以及走路的姿态都是经过伪装的。”

“就是你那不自然的伪装才让我起了疑心。”吴世勋坦言解释道，“在你联系边伯贤之前就已经想到自己有一天会被警方怀疑吧？作为专案组的组长，我绝对不可能错过那段监控录像。你怕我对你太熟悉，怕我一眼认出你的身影，所以才在装扮与行动方面都做了伪装。但问题就是，如果那个人是我完全不认识的陌生人，他根本就没有必要如此伪装自己。所以那个人很可能是我认识的人，而且还是熟人。”

“然后你就注意到了那枚戒指，是吗？”金俊勉苦笑着摇了摇头，似乎想表达自己果然还是斗不过面前这只老狐狸。吴世勋略微收敛了下锋芒，态度和缓地对金俊勉说道：“我倒是很想感谢你没有阻碍警方办案。以你的能力，想不留痕迹地隐藏自己的身份并不困难，但你却在酒吧门口留下那段监控录像，我只能认为，你是故意那样做的。”

“哦？我为什么要那样做呢？”金俊勉情不自禁地挑了下眉毛，似笑非笑地问道。

“因为那部小说一旦发表出来，边伯贤就会进入到警方的调查视线，给他提供信息的人也难辞其咎。换成是你，大概也会怀疑那名记者有可能是凶手。如果你将自己隐藏得太深，势必会影响到案件的进展速度，甚至有可能将警方引导到一条完全错误的道路上，这对你我都没有好处，你又何必要那样做？”

此番解释让金俊勉心服口服，他轻声叹了口气，幽怨地说道：“无聊，绕了半天我还是被你这只老狐狸一眼就看穿了！”

吴世勋笑而不语，他并不介意自己被人说成是老狐狸。事实上，行走江湖那么多年，整天跟那些阴险狡诈的罪犯打交道，想不变得狡猾都不行。他一直很相信前辈们说过的那句话：要想成为一名优秀的警察，首先要把自己想象成一名优秀的罪犯。如若不然，则很难揣摩罪犯的心理以及他们接下来的行动。

吴世勋一直以为自己是站在食物链顶端的人。

许多年下来，凡是他想要狩获的猎物几乎无一能幸免。他在街头巷尾与罪犯们接触的时候将自己变成一只狡猾的狐狸，而等情报和线索搜集结束过后，他又摇身一变成为猎人，将罪犯们一网打尽。他从来都没有想过，自己有朝一日竟也成了被别人嬉戏玩弄的猎物。

而且这一次的游戏实在是太危险了。

想到这儿，吴世勋的脸色再次阴沉下来。他转身坐回到沙发上，心情沉重地点起第二根烟，思绪随着缓缓升起的烟雾回到了许久之前。

2001年，二十二岁的吴世勋刚从警校毕业，那个时候，金俊勉还在念初中。

那一年，他们的父母遭遇车祸不幸身亡。从此以后，兄弟两人相依为命。

由于刚参加工作不久，吴世勋的手头并不宽裕，但他还是省吃俭用，凭借自己的能力供金俊勉念完了大学。金俊勉倒也聪明懂事，无论是生活方面还是学习方面从来都不让他担心。

对于金俊勉来说，这个年长八岁的哥哥或许更像是父亲。

也正因为如此，金俊勉对吴世勋既感激又尊敬，同时也有一份近乎狂热的崇拜感。尽管没有做警察这一行，金俊勉仍然对吴世勋接手的每一件案子都很感兴趣，久而久之，吴世勋也就愿意跟他闲聊些工作中的经历。

去年冬天，轰动全城的连环杀人案拉开了序幕，吴世勋的工作遭遇了前所未有的瓶颈。上级领导和社会舆论的压力让他难以喘息。工作之余，他偶尔会找金俊勉发发牢骚，排解下心中的压抑。毕竟在最初的那起案件当中————金俊勉并不是一个完全无关的局外人。

作为吴世勋的弟弟，金俊勉跟第一起案件的受害者吴潇雨有过几面之缘，虽然关系不熟，平日里无冤无仇，但是按照规矩办事，金俊勉自然也要接受警方的调查。好在他案发当晚有不在场证明，很快就被排除了作案嫌疑。尤其是在第二起案件发生过后，警方就更没有理由怀疑他了，因为那一晚，他整夜都在委托人的家里处理一起财产纠纷的案子。

然而出于对哥哥的关心，金俊勉一直很关注连环杀人案的进展情况。所以，吴世勋丝毫不惊讶金俊勉会假冒记者给边伯贤发送那样的信息，因为他一定想借此机会引出真正的凶手。

夹在手指间的烟头已经快要燃尽了，吴世勋突然感觉到一阵灼热，这才回过神来，连忙将烟头掐灭在烟灰缸里。此时，金俊勉正坐在他的斜对面，用略带期许的目光盯着他，似乎还想从他口中得知案件的最新进展。

“你实话告诉我。”沉默了许久，吴世勋终于回到了今晚的正题。“你给边伯贤的那些信息是从哪儿得到的？很多细节我从来都没有跟你讲过。”

“你就不能对此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吗？你知道，我这么做完全没有恶意。”

吴世勋并不理会对方的周旋，再次态度强硬地说道：“告诉我！否则有你好看！”

“我偷看了你们的调查报告，这么说你满意吗？”

“什么时候？在哪儿看到的？”

吴世勋的穷追不舍让金俊勉颇感烦躁，他不耐烦地吐了两口粗气，央求般地说道：“哥，拜托你别再问了好吗？我不想其他人因为我而受牵连。”

“俊勉，我看你还是没搞清楚目前的状况。你以为我今天是来找你追究责任的吗？那样的话我完全可以把你带到刑警队里去问话。我今天来只是想警告你一件事情，别再插手管这件案子了！你知不知道凶手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你这么做真的很危险。”

听到这样的话，金俊勉非但不以为然，反而还笑嘻嘻地说道：“那个变态杀的都是女人，我一个大老爷们有什么好担心的。你要实在不放心我，找个人把我保护起来不就得了，就像你们保护乔安野和朴灿烈那样。”

“行了，你就别跟着添乱了，我可没有那么多人手陪你瞎胡闹。”

“对不起，我开个玩笑而已。”见到哥哥似有发火的态势，金俊勉识趣地停止了说笑。随后，他一本正经地问道，“哥，你见过边伯贤了吧？你觉得他怎么样？”

“你是想问，他看起来像不像那种变态杀人狂？”吴世勋一眼就看穿了金俊勉的心思，实事求是地回答道，“这个问题我不能轻易断言，毕竟人家也没将‘变态’两个字写在脸上。但如果他真的是凶手，这案子可就有点意思了。”

“哦？这话怎么讲？”

“我在想那个目击者……”

“你是说朴灿烈？他怎么了？”

“没什么，反正这件事也不能再跟你细说了。”吴世勋一边敷衍弟弟一边将烟盒与打火机收进衣兜里。“今天就到此为止吧，我回去了，你好自为之！”

“这就回去了？不喝两杯再走吗？”金俊勉有意挽留，吴世勋却笑着回绝道，“算了吧，就你那酒量，喝两杯就够你睡到大天亮了。”

金俊勉没有接话，无趣地撇了下嘴，跟着哥哥来到门口。

吴世勋走后，金俊勉轻轻地关上房门，表情突然冰冷下来。他心情复杂地凝视着玄关的一角，眼神中透露出一股可怕的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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