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桃黎坞之离

初闻新鲜可口的香美桃李，刚入尘世的少年，未鲁莽的食其腹中，而是将篮子推至老翁旁，让其先食。主随客意，渔翁见之，讶然微笑，擒一硕大丰满鲜桃轻咬了一口。

“少年郎，别客气，这季桃摘自十里坡的桃林，十分甘甜可口，你赶紧尝尝！”翁妪二人皆示以苏陌热情的笑意。

于昏黄烛火的映衬下，少年缓缓地用手拾得篮里一见状较小的粉红桃李。小咬一口，清香的甜浆如决堤的洪水，自其舌头的味觉直冲脑门，整个人的身体达到了前所末有的放松，又吃了几小口，四周的一切于苏陌眼里开始摇曳不定，几个呼吸左右的时辰，少年迷迷糊糊地沉沉睡去。

“嘶！好冷啊！”袅袅的晨雾，于林间缓缓升起，丛草上的冻霜似浅薄的妆束，为翠荫披上了迷人的衣衫。晨雾霜冻，将露天的丛林炫烂得更添几分仙姿。少年横躺于一蒲苇之上，受晨早寒气的侵蚀，不由得清醒。

“咦？渔家呢？”苏陌仔细地环视了周围一圈，除了蒙蒙的轻纱白雾映衬的翠草茂林以外，无一点多余的东西。少年不禁用手摸了摸头，回忆起先前老翁对自己所说的话。

“此行数百米，定有人烟”。行至清澈的小河边，少年轻轻地撸起袖子，双膝弯曲蹲下身体，拭以甘泉沐脸。河水微冷，和着霜雾晨风之气，打在少年脸上有些生疼。少年顺流而下，于岸边前行了上千步，极目远眺，仍旧荒无人烟，不闻犬吠鸡鸣。

复行数千步，终于始见一炊烟如仙炉香气，于相隔好几百米的地方缓缓升腾而起。

“现在应该不会看错了吧？”苏陌朝着炊烟升起的方向加快了脚步，距其不足三百米时，已近中午，席间鸡犬相闻，远见一两个小点于良田美地中往来耕作，叫喝声、喧嚣声不绝于耳。

“桃黎坞！”于气势宏伟的桃妪花林雕饰的紫金檀木上，三个飘若鸿翎，矫若惊龙的金光闪闪的大字铭刻其中。

“这位小哥，看你的打扮，应该不是本地人吧！”一头戴毡帽，衣着灰色粗布大袍，留有纤长白胡子的老人，躬着背略显吃力地抬头望向苏陌。

“老人家，晚辈的确不是本地人士，我迷路了，找不到回去的路了。”苏陌还是和先前一般说辞。

“这样啊！那要不这位小哥先在桃黎坞小住几日？我们桃黎坞的村民均非常热情好客，十分欢迎外来的客人。”老人把声音提高了些许，眼里闪烁着让人难以抗拒的精芒。

“快看，那边好像有一位来自桃黎坞以外的客人！”有本土居民远闻老人所说之语，顿时和几个朴实的村民好奇的围了上来。

“我在桃黎坞生活了几十年，还是第一次见到有来自外面的人。”不少人小声地议论纷纷，皆示以苏陌饶有趣味的目光。

“少年家居何处？何故行至我这偏居一隅之地的桃黎坞。”有位三十又一的壮汉和旁边一人面面相觑后，谨慎地问道。

“我住在距离这儿不远的万仞山，这还是我第一次下山呢！没想到就迷路了。”少年天真的回应。

“什么？你来自仙山？”老人瞪大了双眼，满脸充斥着不可置信的神色，牢牢的盯住了苏陌。老人名曰“李道媪”，是桃黎坞存活最久的村民，没有之一，他在桃黎坞出生，前后一共活了两百二十五岁，所知道的事，远比在这里生活的很多人要了解的多。

“现在是什么朝代？”少年没有理会众人的震惊，开口询问老人。

“我也不清楚，自商纣即位祸乱天下，先祖率亲戚来此绝境，不复离焉，于是便和外界丧失了联系。”

朝代之事，苏陌也是于古庙的书房里所闻，不禁有此一问。

“别在这儿站着了，小哥走，去我先家坐坐。”李道媪热情主动的挽起苏陌的右手，于人群中缓缓离去。

老人的住宅座落于附近不远处，穿过一条正开有十几树桃花的窄巷过道，一座别致精美的水上木屋，浮现在少年眼中。

木屋的旁边，有几株亭亭玉立的柳树，微风拂过，似兮子美人摇曳着婀娜多姿的曼妙身子，颔首低眉。

扣开封闭不久的门扉，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精致的八宝玲珑桌，八角的桌身摆于堂屋的正中央，呈紫红色，桌边上雕刻有手呈蟠桃的小毛猴儿，毛猴儿手舞足蹈，眼睛都笑成缝儿的模样，看上去甚是洒脱不凡。想来老人的性格亦如小毛猴儿般洒脱豪放。

“小哥来，先喝一杯茶。”李道媪小心翼翼地拿起八宝玲珑桌上的深蓝色茶矶，给苏陌倒了杯热气腾腾的茶水，淡淡的茉莉花香味于茶水中逸散而出，闻之不觉神清气爽。少年轻呷了一小口茶水，微闭双眸，看上去颇为享受。

骄阳透过那被柳枝支起的木窗，射出几束金黄色的光芒映于桌案之上，翠鸟高歌，水轮于河风的拉动下慢慢转动，发出喀喀的响声。

“小哥，你看这桃黎坞的盛景如何？”老人走至窗前，打开了三米有余的窗户，河风带来清爽的气息扑面而来，波光粼粼的河面，时不时的跳出几只小鱼小虾，远处有几个小点儿，在河面上划着小桨，悠哉悠哉的唱着山歌。

“此地美哉，恐胜仙景，蓬莱仙岛亦不如此。”少年赞赏道。

“哈哈哈，小哥缪赞了，说是仙境夸张了些，但比之外界绝对是难有的美境，仙人不妨在此定居，与老朽常伴于此可否？”李道媪把他称作“仙人”，是因为苏陌来自万仞山，而万仞山是桃黎坞传说中的仙山。

“老人家，晚辈并不是什么仙人，我只是一个初出茅庐，不懂人情世故的愣头小子而已。”

“晚辈久居偏僻之地，内心孤闷不已，想一入红尘世间，探寻凡世的繁华喧嚣。”

“唉！现在外面哪还有什么繁华喧嚣啊！有的只不过是天下战乱，百姓的流离失所！”老人长叹了一口气，望向远方的天际。

“生命中若没有浮萍般的大起大落，一直静如深深扎根于泥土中的百年老树，那这样的生活将变得毫无意义。”少年明亮的双眸，对自己的决定充满了期盼。

“但愿仙人，你的想法是对的。”李道媪慢慢的将这道窗关了一半，便继续落座于木凳上，和苏陌闲谈，聊的都是一些关于万仞山的事情。不过对于此，苏陌倒并没有透露什么东西，长年一直待在万仞山的寺庙当中，对于这座山，除了他和老和尚之外，到底还存在什么，他也不清楚。

“仙长，吃饭吧！我这山野村夫的粗茶淡饭，还望您不要嫌弃才好。”临近午时三刻，李道媪打开堂屋中的一扇房门，客气的端上几盘香气十足的可口美味，有鱼有虾还有桃花糕以及两碗雪白的米饭。

食入其腹，化作源源不断的灵力充盈着身为白狐的苏陌的四肢百骸，少年只觉浑身精力充沛，有力无处使。

茶足饭饱之后，少年继续和李道媪聊着天。老人无数次挽留苏陌留下来，然而，少年如十头牛也拉不回的坚定决心，决意一定要离开桃黎坞去往外界一探究竟。

“仙长此去路途劳累，外界战乱不断，殃及黎民百姓之祸甚多，若是仙长有朝一日厌倦了凡尘俗世，不妨拿着这卷羊皮前来，到时定有人来接迎你。”李道媪见这仙山下来的少年，执意要前往外界，阻止不了，他拿出一张泛黄残破古老的羊皮卷，将之交于苏陌的手中。

“老人家的好意，晚辈心领了。如若外界真如你所言的那般战火不休，繁华不再，那晚辈一定还会前来叨扰，到时候希望老人家别觉得我烦才好。”

“哈哈哈，仙长说笑了，能和您一结仙缘，是我此生莫大的福气，哪里还有麻烦一说？”李道媪高兴道。

“老人家，有缘再见！”又谈了将近一柱香的时间，少年有礼貌的和李道媪打了声招呼，转身两袖清风的离去。

房檐边上的柳梢，摇摆着迷人的身姿，伸出纤长的玉枝，想努力的将这少年挽留。少年渐行渐远化为一个白点儿，消失在了一望无垠的平地线上。寒风冷冽，号鸟相鸣，粼波微微作响，柳梢上滑落下了两行浅褐色的油脂，随着白衣孤影的彻底消失，落于地面……

桃黎坞的绯红桃花，悠闲的一枝枝逸于空中，盛开得热闹非凡，清风席卷，花雨飞红。行走于充盈着花香的纷草小道上，仿佛是步行在梦幻的边缘。

少年不禁想起书中所描绘的“乱花渐欲迷人眼，浅草才能没马蹄。”想来外界的纷繁热闹，亦如这枝头苞放绽开的朵朵桃花，没有冷风凋落红颜，秋雨淋枯绿荫，外面应是热闹缤纷、井然有序的市井生活。

走过清新的芳香，穿过落英缤纷、芳草萋萋的浓荫。时间逝了一刻，少年的心底才生出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惆怅情怀，宛如那密封已久的书扉，因为很久没被人打开，而衍生出的丝丝灰尘。

不知行了多久，当少年回头凝视，来时的路已被荒草遮掩，身后不远处是一片险峻的悬崖峭壁，桃黎坞的一切消失于他的视野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