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永别

那天以前的钱三一不喜欢假设，不喜欢如果；那天以后，钱三一经常想如果那天不去图书馆，如果那天在教室前拦住林妙妙，如果那天回去的的士再开快一点，林妙妙是否就不会离开了。

钱三一接到裴音的通知时，在图书馆，面前摆着理综试卷， 旁边坐着邓小琪。唰的站起来时，椅子发出的刺耳摩擦声惊动了旁边所有人，心被拽得生疼的钱三一什么都顾不上，顾不上试卷和书包，还有后面追着喊他名字的邓小琪，抓着手机冲了出去。

一路上钱三一都在喊司机快点，再快点，也第一次觉得精英中学和乡村花园的距离这么远，远到不是勇敢就能触及。没来得及关上车门，抬头看到还站在屋顶上的林妙妙，夕阳余晖下苍白的脸，空洞无神的眼无一不在诉说着她的绝望。 钱三一颤抖着拨开人群：“妙妙，妙妙，林妙妙，不要冲动。。。”

林妙妙不知道为什么会站上天台，可是站上天台的那一刻却没由来的觉得轻松。回想一下过去这段时间：口口声声为了她来陪读的父母有了二宝，连她这么直播了快一个月也没发现，发现了也只是不问缘由的否定一切；学校里同学的嘲笑和老师的指责都让她无所适从；两年的闺蜜兼最好的朋友邓小琪可以因为节目被超越而不理她，可以因为和钱三一的绯闻把她赶出房间，吵架后可以因为她父亲的职业联合同学孤立她，连最后的和好都是她主动的；钱三一这个让她春心萌动的男孩，也靠向了邓小琪，抛下了她；江天昊，算了，他喜欢的也是邓小琪。林妙妙感觉自己迷失了方向，所有拥有的都离她而去。她努力地在找方向，可是眼前还是一片迷茫。底下不断传来了呼唤声，她听得出来，有王胜男，有林大为，还有裴音。有个新的声音，好像是钱三一，林妙妙往下看，还真是钱三一。哈哈，钱三一你害怕了吧，你在乎吗？算了，最后还能见你一面也就够了。

对视的那一刻，林妙妙决绝而无望的眼神刺痛了钱三一的眼，像无数把刀，直直扎到心里。钱三一伸出手在空气中想抓住点什么，什么也抓不住。那个原本该飞向美好未来的人儿，重重的着地了。

钱三一不记得他是如何手脚并用的爬到林妙妙身边的，漫涌而出的血更让他无措，紧紧抓住那冰凉的手，一遍又一遍的重复：“妙妙，我喜欢你，求求你不要离开我，我错了，对不起，你不要离开我，不要。。。”所有的一切都变成了无声的黑白，身边的王胜男晕倒了，林大为都不知道该先顾及哪一个，最终还是先抱住王胜男。林妙妙没有等到救护车来便撒手了，弥留之际给钱三一留了句话：来生，愿只做擦肩而过的陌生人。

那天傍晚，钱三一不记得是谁拉开了他，把林妙妙带走。林妙妙被他们就这么抬上车，他无力阻止两眼一黑倒下了。醒来后就在他房间的床上了，飞奔下楼留给他的是刚清洗过的地板，干净到看不出痕迹，干净到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如果不是衣服上残留的红，手上残留的血腥味，钱三一会以为刚刚发生的事情都是一场梦。

钱三一没再掉过眼泪，也拒绝了跟外界的沟通，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三天，抱着林妙妙的发夹和那张合照，空洞的坐在床前的地毯上。直到裴音哭着把他从房间拉出来，抱着他泣不成声，才有一句微弱的话：“妈，我想去妙妙房间看看，我想她，想她。”林大为在医院照顾王胜男也忙活着林妙妙的身后事，交了份备用钥匙给裴音，帮忙照看和拿些东西到医院。

钱三一握住林妙妙房门的门把慢慢的推开了房门，扑面而来熟悉的林妙妙气息瞬间熏红了眼。床上的林好好孤独的趴着，床头柜上还有未吃完的芒果干，书桌上还有未收拾的漫画稿。带锁的日记本被随手输入的”3116“打开了，强忍了三天的悲伤和泪就这么爆发了。钱三一明白的，明白林妙妙是真的真的喜欢他，是真的喜欢才会到死都无法释怀，该有多伤心才到死都无法释怀。可真的喜欢又为什么这么决绝的离开呢，林妙妙啊林妙妙，为什么这么残忍。钱三一抱着林妙妙的日记本和所有漫画画稿，轻轻的关上了曾经林妙妙短暂居住过的属于她的房间的门，也关上了自己的心门，从此再无喜乐。

林妙妙的葬礼在她离开这个世界的第七天，出席的人很少，少到连王胜男都没有来。王胜男被迫在医院保胎，是的，老大没了还有小二，怎么能连小二都失去呢。大雨为曲终人散添了伤悲，钱三一侧靠着墓碑坐着，双手抱膝头埋在臂弯里。江天昊也没走，站在另一侧默默地撑着伞。

林妙妙过世后的一个月内，林大为和王胜男搬回原来的家；林妙妙的遗物也无心清点，只是草草封存。钱三一常在夜深人静疲惫的时候，默默下来坐一会儿，直到高考后这个房子易主。钱三一是怨林大为夫妻的，为什么要在这个节骨眼上有二胎，给了妙妙这么重的一击。如果当初他们不来陪读，直播的事情也就没有发生的机会，那么至少林妙妙还好好的活着，也许过上了她最想要的生活。后来知道林够够的取名后，这种怨到达了最大值；足够的够，那么妙妙是什么，笑话吗？！钱三一有多为林妙妙不值就有多不待见林够够。哪怕知道不该迁怒，尤其对着那么像妙妙的一张脸，可是那不是妙妙，他的妙妙不在了。

那年高考，钱三一拒绝了清北的保送，以722分考取了省理科状元。林妙妙没走完的人生路，钱三一替她走。妙妙，高考并不可怕，你看到了吗？你会为我高兴吗？钱三一在知道成绩后，第一时间分享给林妙妙。高考之后，钱三一没有选择清华的应用物理，而是去北大学物理学。林妙妙的日记里在钱三一考上少年班的时候写过这样一段话：平凡如自己，要多努力才能考到北大的中文系；未名湖畔对影成双人，该是多完美的青春。

未名湖畔的少年依然清朗，只是从未见笑意。钱三一是个完美的学习机器，唯一的放松也只是去听听中文系的文学课。不知道的北大学子们以为钱大学神冰冷的外表下有颗热爱文学的沸腾的心，只有少数人知道，他只是代替他微信头像上的那个女孩，去看看她梦想的课堂。俊朗的容颜，斐然的成绩，多少少女前仆后继，都没有打开钱三一的心门。钱三一告诉所有人，他有爱的人了，这辈子再也容不下第二个人了。

邓小琪最终没有考上中戏，文化分差了几分。林妙妙走后，邓小琪希望钱三一能继续帮她补习，被钱三一拒绝了。没有林妙妙，就再也没有***了，也别说三人帮了。只是邓小琪不懂，不懂钱三一对她所有的善意都源于对林妙妙的爱屋及乌。钱三一在之后的岁月里，都没有怨恨过林妙妙那句：愿来生擦肩而过。只是后悔年少的青涩，没能好好表达爱，用邓小琪来表达醋意和刺激林妙妙。给林妙妙最后一击的是钱三一对邓小琪的“另眼相待”，日记本的最后几页写满了挣扎和绝望。后来复读了一年终于还是如愿以偿考上中戏的邓小琪，依然不懂钱三一对林妙妙的情是不可替代和利用的，此生的钱三一是她的求而不得。

江天昊在林妙妙离开后，陪着钱三一拼了命的学习，理科小王子的潜能发挥到了最大，在父母的支持和坚持下，选择了人大的工商管理专业。他舍不得爸妈，可也不忍心看着钱三一一个人落寞。江家父母在经历了几个月的落魄和调整，迅速的恢复了元气，重振河山。三观正，有钱时不骄奢淫逸，在贫穷时又能守住清贫的江家父母，培养出了有情有义的江天昊。

大学期间，只有江天昊陪着钱三一回忆林妙妙。有一回江天昊喝多了，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从小就盼望有个妹妹，好不容易读高中有个像哥们一样的妹妹，你说，你说林妙妙怎么就这么狠心，怎么就舍得下我这个这么好的哥们，怎么就舍得下你。钱三一啊，你以后的老婆要管我叫哥哥啊，我这辈子只认你这个妹夫了。” 钱三一难得的动容，也只是回了一句：“这辈子就这样一个人就可以了。”

大学毕业后，江天昊回了江州，陪着父母重振江家。后来的妻子不是邓小琪，是一个温柔有趣的女子。他们会一起在特定的日子，去看看永远十八的林妙妙，讲讲江州的变化，讲讲有趣的见闻。钱三一和林妙妙在江家企业的股份分红，一直用来做慈善，在偏远的山区盖起一座座“一妙”希望小学。

大学毕业后，钱三一出国了；学习之余走过了很多国家。依然恐高，但再高的高度，再远的旅程，都抵不过林妙妙日记中写的渴望。 他每年的同一时间回江州，风雨无阻。他庆幸蒋昱文的出现，母亲是钱三一除了林妙妙之外最大的牵挂。从林妙妙生祭到死祭的时间里，每天迎着阳光，带着女孩最喜欢的花，来跟她述说这一年的见闻以及思念。钱三一对着墓碑上林妙妙十八岁的笑颜说了很多如果，最多的就是，如果可以重来会怎样；钱三一也想象了无数遍，如果可以重来要怎样呵护他的女孩。

直到28岁遇到车祸弥留之际，钱三一都只想对林妙妙说：如果可以重来，我许你一世安宁；如果有来世，我护你一世周全，可不可以许我一世喜乐呢，妙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