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24（异世篇）

天牢内，死气沉沉阴暗潮湿，常年飘散着一股发霉的味道。龙景祁步伐沉稳迈下长长的阶梯，一步一步往天牢深处走去。

自双龙镜将天下拖入镜中，一夜之间龙京除了活人就只剩座空城，数万具尸体皆被隔绝镜外，倒无须再忧心该如何处理。那夜，许多还未就寝的百姓看见天现异象，宛如夜空被撕裂，又像是一条宽大身长到看不见头尾的巨龙蜿蜒着浮于上空，只不过眨眼间的功夫就已消失无踪。

自那之后，天下广为流传着巨龙现世的奇闻，还另有其说道龙京之事，已令天神震怒，然，天神慈悲，恩赦皇城，特派巨龙降世，接龙京内无辜丧命之人上天做了神仙。

虽然龙京还是血迹斑斑又被焚毁了大片，但皇宫犹在，帝王犹在，此处就还是国之皇城。能近得天子脚下，又是世间传闻的万众子民升仙之处，不过半年时间，又挤满了各地流浪无家可归或举家迁徙至此安定的百姓，士兵也从各个大大小小的城池调动了一些过来，街头人群熙熙攘攘，日子依旧热闹如初，那场浩劫仿佛只是一场噩梦，犹如过往云烟。

因传言太甚，天龙降世的传说又被晕染得太过浓烈，龙景祁便顺势更改了国号，从此变为天龙。在制定了一系列制度后，天龙百姓就此改姓为朱，也是应了他当初的承诺。

龙京也已改名为屠京，但百姓愿意自发祭奠那些惨死刀下的亡魂，执意将此地唤作屠城，龙景祁也未做强求，从此顺应民意。

大劫过后，人手短缺，在皇城有兵力看守之后，便将天牢内的死囚押去做了苦役，此处关押的只有一人，龙景逸。

半年间，龙景祁都未曾来此看过龙景逸，也未将他传唤审判，刚开始士兵还会汇报龙景逸在牢内的状况，道龙景逸不安分，一直吵着闹着要见他，眼见龙景祁听到他名字面上就十分不悦，便再不禀报关于龙景逸的任何消息，以免陛下震怒，伤了龙体。

自那之后，龙景逸安静了许多，一个人沉着性子在角落里盘腿冥思便是一天，每日天黑才会用膳，一天只吃一顿，整个人消瘦了许多，精神倒是尚可，没疯没病，眼神也清澈了许多，看样子一点都不像是祸乱天下之人。

闷沉的脚步声回荡在空空的牢狱之中，步伐在尽头处最为黑暗的一间牢狱门口停下。灯被点燃，火苗跳动着，照亮了一小片区域。

久违的光明袭来，龙景逸衣裳破烂，头发枯稿胡子拉碴的盘腿坐在肮脏潮湿的薄被之上，脸上及露在外面的皮肤已然看不出原本的肤色，厚厚的覆盖了一层灰蒙蒙的油壮物体，在灯火下泛着油光。龙景逸盘腿坐在那里一动不动，连呼吸起伏都微不可觉，好像已经死了一样。

隔着密密麻麻手臂般粗壮的木柱，龙景祁面色阴沉的盯着里面的人，眼里带着怒意和杀意，却负手立在那里没有说话。龙景逸适应了一阵微弱的光线后，缓缓的睁开了眼睛。

龙景逸瘦骨嶙峋，却也眼神清明，神色淡然的对上了龙景祁充满杀意的视线，脸上无畏无惧，皆是坦诚。

“皇兄，别来无恙。”龙景逸已经许久未开口跟人说过话，声音十分沙哑。在这阴暗潮湿的地牢住了半年，身下的肉已全部泡烂，行动多有不便，难以移动分毫。

“皇兄？你也配？！”龙景祁眉头紧锁，微微眯起眼睛，眼神泛着冰冷的寒光。

如果是半年前，龙景逸肯定会哭着喊着跪在兄长面前道清冤屈，再以死谢罪慰籍天下子民。他当初其实也是遭人陷害，长乐公主的驸马身份有假，实乃大和之人，幼婴时便被掉包放在权贵之家扶养长大，早已与大和谋私企图霸占龙阳。他当时在长乐公主府上被人摄了魂魄长期操控于他，所做之事所下之令也皆不由他。那些人为了掩人耳目，便只留了他的家眷子嗣尚存人世，如今被全天下人唾弃。

龙景祁恨他入骨，便也要他受尽折磨，并未给他痛快和言语侮辱，只是冷冷的说着这龙座他既想要，便如他所愿传位于他，随后吩咐士兵将人带出了天牢。

天龙不过才更改国号初立半年，后宫仅剩的一位皇贵妃在新帝登基前得了武治帝应允削发为尼就此出家，世上再无裴芸笙。登基典礼虽不盛大，却是异常隆重，天下皆知。新帝坐在龙辇上得先帝亲手加冕，从此坐拥江山统治天下。

五年后，帝王龙景逸离奇失踪，世间难觅其踪影。太上皇亲拟圣旨扶持龙景逸年幼的嫡子登基，继承大统后，其昏庸无度的干了几件遗臭青史臭名昭彰的大事，龙景祁便以齐王身份隐入定国府安居四百余年。

阿精总算明白，龙景逸必是后来与龙景祁解开误会，然后遁入佛门以身赎罪，那座冷清的寺庙建在北山之上，而那里则是皇家重地。这一甲子一次的“大寿”，不过是位上之人掩人耳目的做法，若让天下人知道龙景祁还活着，拥护的子民必如巨浪覆舟，轻而易举。说到底，还是抵不过江山权利的诱惑。

齐王回忆的神色慢慢淡去，又恢复了如往谪仙般的姿态，气质绝尘的坐在那里擦拭着手中的玄铁剑。

大厅一时间安静了下来，阿精手里还捏着玉佩，盯着齐王看了许久，她不禁想到，龙景祁与裴珑月，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最后却是爱而不得。裴珑月也是个清明的性子，看得懂天下大局，所以拒绝了与龙景祁私奔，不耽误他的家国大业，便接了圣旨坐上花轿嫁给不爱之人，免去帝王猜忌疑心，从此不再耽误龙景祁，也甘愿默默成为他脚下铺路的一粒石子。而龙景祁和朱微，则是一个不敢爱，一个不能爱。朱微一生心系秦洛，愿意继承亡夫遗志披上战甲继续为他守护天下。她的爱，尽数都给了秦洛，从此克制感情不让自己爱上名义上的丈夫龙景祁，是以，她不能爱。心愿了却后，本以为从此可以不用再负他，结局却还是阴阳两隔。而龙景祁虽爱朱微，却不敢显露爱意，生怕带给那个清冷长情的女子诸多困扰。他小心翼翼的护着她多年，终于在决定放手时明了她的心意，本以为此生她会是他最后的仅有和唯一，未曾想还天意难违。

齐王没有抬眸也能感觉到一双视线停留在自己身上，带着同情怜悯的目光打量了他许久。齐王将手中的帕子往桌上一放，抬起头对上阿精炙热的眼神，冷冷道：“这般盯着本王，也不怕夫君生妒。”

阿精略囧，面色晕红的移开了目光，看到身旁的白约翰对她投来意味不明的眼神，阿精尴尬的摸了摸鼻头对他笑笑。

过了一会儿，阿精轻快的声音响起：“今天你是“寿星”耶！你都不出去看看吗？”既然知道那原名双龙镜，现又被他们叫做槐龙镜的铜镜并不是齐王从白家抢来的，乃是镜灵，看来白家没有出事，阿精就把心往肚子里一放，性子又活泼了起来，一出口就不伦不类的用这个世界得语言夹杂着一股台湾腔，调调倒是有几分好听。

“一口异话也不怕本王将你问罪。”声音还是淡淡的，并无恼怒。

阿精憋着笑，对白约翰挑了挑眉，眉眼弯弯的给了他个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眼神。

“怕什么！反正你这里一个下人都没有，大门开着也不怕遭了贼！”阿精故意坏笑着挑衅般的看着齐王。

齐王却正色道：“明日皇宫便会送些使唤的下人过来，你若喜欢，可挑些带走，你现在身子不便，还需人伺候。”

“我可养不起……”阿精回味了一下，觉得齐王话里有点怪怪的，随即问道：“他们今天都进宫去了吗？”定国府忙得不可开交，都跑去皇宫干什么？不是都说宫规森严吗？

齐王自然知晓阿精所问何人，勾起唇角冷笑道：“你倒是挺在意那些祭品。”

齐王话音刚落，阿精还没反应过来，身旁的白约翰突然一身怒意的站了起来，拉起阿精的手就快速的往外走去。

白约翰步伐迈得很大，又走得极快，阿精小跑着才勉强跟上他的步伐。出了别院大门，白约翰去树下牵马，阿精单手叉着腰在那喘着粗气。出来的路上两人并无言语交流，白约翰焦急的往外走，阿精思考了片刻便明了白约翰如此生气的缘由。这深山别院原本侍卫众多，婢女也是随处可见，还有几位身形丰腴的嬷嬷及一位年过半百胡子有些花白的老管家。这些平日里伺候齐王的人加起来少说也有二三百人数。而今天是一甲子一次的丧葬仪式，齐王言下之意，那些人应该是成了祭品，此时正与那口空棺一同送往皇陵陪葬。

疯子！全都是疯子！

阿精想通缘由后也是十分震怒，眼中满是怒火，一气之下胃也开始有些痉挛，阵阵抽痛着。她从来都知道齐王算不得什么好人，却未料想到居然能冷血至此，别人的性命于他就如府内的一件摆设亦或是装饰物，可丢可弃，可有可无。连近身伺候他几十年的老人都没能幸免，将活人随空棺殉葬之举，简直是草菅人命！

白约翰刚牵着马过来正要扶阿精上去，天**然响起雷鸣并落下数十道密密麻麻的闪电，全部击中北山之巅，一时间浓烟滚滚惊鸟啼飞。

“大事不妙！”白约翰望着山巅的浓雾，眉头蹙得很深，揽着阿精的腰就就将她一起带上了马背，策马急驰下山而去。

进城后又到就近的马厩换了匹马，以最快的速度向北山行去。马儿跑得很快，马背上很是颠簸，白约翰双手抓着缰绳，强壮有力的臂膀将阿精紧紧圈在怀中，以免她从马上跌落。

火势蔓延得很快，不一会儿就烧了大半个山头，火光滔天，在本就血红的天空称托下，显得诡异无比。

马儿疾驰，狂风阵阵，吹乱了阿精的头发，簪子在颠簸中已经掉落不知何地，交谈的声音也听不真切，白约翰就简单的附耳交代了阿精几句，让她一会儿下马后跟紧他，不要走散，他们要先去救净空方丈，再抄小路拦截送葬人马，今日队伍很长，行程缓慢，估计要到傍晚才会入得皇陵，这边他们还有时间，但方丈那处须得尽快赶去营救。

阿精问他为何会有白昼惊雷，数十道闪电其现之象，白约翰只是蹙着眉头，神情肃穆道：“此乃天罚！”

此处无神无佛，为何会突现天罚？而此处恶贯满盈之人比比皆是，为何要独独劈了北山？那是净空方丈所住之地，即便他四百年前受人控制犯下恶事，为何又在四百年后才落下天罚？

虽有诸多疑问，但阿精在下了马后依旧提起酸软的腿小跑着跟上白约翰的步伐，一步步向山上艰难的爬去。

火势很大，刚靠近山脚就能感受到一股热浪袭来，此时他们驻足在离半山腰不远处的树下，再往上走一点就是阿精先前受惊的那处简陋的小屋，几月前已被齐王派人拆掉。

前方受到火势阻隔，已无法再继续前进。阿精焦急的扯着嗓子大声呼唤着净空方丈，白约翰拉着阿精生怕她冲进大火中去。

大火烧得植被啪.啪作响，因离得太近，二人皆是汗流浃背，如被放在火上煎烤。阿精喊得嗓子都哑了，泪流满面哭得泣不成声。

佛音袅袅传来，二人皆是一愣，阿精抬头满怀希望的看着熊熊烈火，期盼着净空方丈从火光中完好的走出来。佛音过后，只听净空方丈的声音传入耳中：“阿弥陀佛，二位施主因缘入镜，可解此境千年之忧！施主切记，此乃至阴之物，须以天火焚之！”

“九，乃极数！”

最后一句话音消散后，便再无声音传来。阿精焦急得直跺脚，又喊了几嗓子依旧无人应答。白约翰拉回阿精，又看了火光一阵，轻声对阿精道：“走吧！”拉着阿精就要下山。

阿精挣开白约翰的手，愤怒又不解的望着他：“为什么不救他！他还活着！他刚刚还在说话！”

“阿精……”白约翰蹙眉回望着阿精，继续道：“净空方丈……圆寂了！方才那是魂传之术，只有你我二人听得。”

“既已圆寂，功德圆满的高僧为何会受天罚？”

阿精有些怀疑，白约翰的话简直前后矛盾！

白约翰则蹙着眉头一时间无法跟阿精解释清楚，只回了一句：“信我。”

“好一对忠肝义胆的侠士！平民擅闯皇家重地，可知该当何罪？”

鼓掌之声由远及近，一片蓝色道袍衣角从树荫后缓缓出现，来者，是玄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