尝试

2016年。

　　“Congratulations,Gloria!”

　　掌声密密麻麻地盖过头顶，沈佳恩站在舞台中央，享受属于自己的荣光。

　　美国四年一度的特效化妆师大赛，谁也没想到会是一个亚裔拿走了冠军，况且这个亚裔，还是个穿着运动服的女孩。

　　“IwanttosaysomethingmorethanmyvocabularysothatIcanclearlydescribemyfeelings,ehh--andIthinkit'shardformetodoso.”（我想讲的有很多，但我大概很难表达好我的心情）标准的英音流畅地出现在大厅，沈佳恩风趣而不失礼节的致辞让人不禁怀疑她的年龄。

　　所有参赛者都知道，她是匹半路杀出，不知从何而来的黑马，年轻得可怕。

　　比赛的时候她就想着拼一拼，按自己喜欢的来，靠着亚洲人的审美，融入了欧洲元素，她的主题叫Topidol。那是她的梦想。大概是，按照自己本命的样子去寻找的模特，她更加仔细认真。

　　努力是一方面，大概运气与天赋也是与生俱来的。她自然而然成为全场的焦点，也在网络上小小地掀起了波澜。

　　这毕竟只是个行业内熟知的比赛，并没有太多人关注，只有业内的人才知道，这个初出茅庐的人，可怕地不畏惧风险，独自考取证书，参加比赛。幸亏是个公平公正无黑幕的赛事，让她平安度过了七天。

　　下了台，不知从哪来的男化妆师亲昵地靠近，她厌恶地皱眉，赶紧离开了。

　　因为害怕人生地不熟，也因为讨厌流言蜚语，她要赶紧离开，回到熟悉的地方。

　　最近的一程机票，她要去见她想见的人。

　　目的地是首尔，是清潭洞的SM大楼，是大楼里她日思夜想的爱豆。

　　所有的行程都查好了，她打算在首尔好好地待上一段时间，她想把自己最意气风发的面貌展现给她爱了四年的人。

　　飞机上，她攥紧了口袋里的口红壳，死死地不安。八个晚上，从到美国的那一分钟开始，她就睡不好觉，整夜整夜梦到自己走掉的家人，迷迷糊糊地落泪。

　　也正是因为亲戚不争抢，给了她一笔可观的遗产，她才能潇洒至今。她深知得奖是要变钱的。她向学校请了长长的假，写了长长的申请，面对校领导的谈话并没有显得局促不安，以艺考生为由，跑到了别的地方。

　　这大概是别人都没有经历过的高三。

　　下了飞机，她在酒店里看电视，一遍又一遍地翻看着韩文书，力求能把韩语讲得更好。

　　手机忽然收到了许多陌生的邮件，她一篇一篇点进去看，企图寻找到她想看见的那篇。

　　多个化妆工作室的邀请，她都不如意，她想做自己的。她知道SM有意向找新的造型设计，其中包括更为大胆的妆面。她也知道SM常年是和外面的化妆工作室合作的，并且这两年并不愉快，以至于SM想要有自己的团队心腹。所以她想拼一拼。

　　比赛前，她自己往SM邮箱里面投递了简历，很干净的简历，她写着，请代表等比赛结果，我赢了，请您听听我的想法，化妆师与造型设计融会贯通。

　　颤抖着双手，她点开了最底下那一篇。

　　落款-SMENTERTAINMENT

　　她真想现在就飞奔到SM公司里去，去告诉他们她准备好了。

　　青春嘛，她不要后悔。

　　次日，她拿着手机去了SM。

　　前台看邮件时并没有惊讶，但是打量着她，却还是悄悄的说了句“好年轻啊”，便找人把她带了上去。她也不惊讶，SM一定会把她查的明明白白，也觉得她会来。家庭是她的伤疤，可足够强大的人并不介意别人看见伤疤。

　　她第一次见到SM的代表，手心直冒汗，在简单的自我介绍与无意义的问答以后，直入主题。

　　“SM的团队需要自己的形象设计，妆容是必不可少的，韩国的顶尖团队固然好，可也是外面的团队，不同的组合应有自己的核心，在连贯的成长中作出爆发性的形象决定，每一次回归中做到让人眼前一亮，而专业的化妆设计可以做到这一点。”

　　“你没有学历，没有阅历，比赛的还是特效化妆，我凭什么相信你？”

　　沈佳恩笑：“鄙人拿下的奖，贵社合作化妆团队恐怕无福参加。”她坐直，尽量显得诚恳而不拘谨，“贵公司愿意给我一个机会试试看，我可以无偿证明自己。”

　　代表似乎是很满意这样的意料之中的答复，递给她一份策划案：“EXO要回归了，这是我们的初步意向方案，你可以任挑之一作出造型设计，如果可以，请与我来签保密协议。”

　　她不意外是EXO，他们是公司主捧的对象，给别人试试手，合适就拿走方案，不合适就让人滚蛋。

　　“可以签，可我需要贵公司的保证：方案通过，贵公司签我做签约化妆师，负责跟进旗下某一团队的形象运营，合约直到明年中旬。”说着，她拿出了自己打的合同，“我不会死缠烂打，只想要一个机会。”

　　代表似乎是没有反应过来，扶了扶眼镜，回道：“我们没有签约化妆师的惯例，这个需要商量。”

　　“代表能同意，无需商量。”她笑了，“难不成代表还想直接讲我剔除名单？”

　　李代表在办公室踱来踱去，又打了个不算太短的电话，最终还是签了字。

　　她走出大楼，拿出手机保存了面试录音，扭头进了咖啡厅，想要买点周边。

　　看着看着，她有些怅然，不知不觉中，她喜欢EXO，四年了啊。

　　沈佳恩在首尔待了半个月了，尚在冬春徘徊的三月份，有点冷，又有如沐春风的惬意。她去了一次现场，第一次来，她激动得眼眶湿润。旁边的姐妹友善地拍着她的背，她擦擦眼泪，冲友善的邻座笑了笑。

　　以前父母不给她这样来外国看偶像的，可她的故乡很小，也没有什么见面的机会。父母期望她能通过读书杀出血路，早早把她送去外地更好的学校读书。她也没有辜负父母的期望，获得了不错的成绩，说得一口流利的英语，偶尔也能写出老师也赞赏的不错的文章。常年自己在外地读书，她总以为自己是足够独立的。

　　可真正变成没人管的小孩，她还是很不知所措。

　　台上的人说的每一句话对她来说都像听力考试一样艰难，她想着，见到就好了。

　　她第二次踏进SM大楼，比上一次更加紧张，在会议室等着她的人也比上次要多。她拿出潦草的画稿，娴熟地开始讲解，掺杂着英文的韩文让她演讲的更加流畅，看着底下赞赏的目光，她心里稍稍安定一些。可她不敢打包票，那些人会不会直接把她的成果拿走，让她走人，所以她干脆把录音笔放到了桌面上。

　　讲解戛然而止，她微微顿一下，又接着说：“大概是这样，我潦草的发言，让大家见笑了。”

　　几个理事似乎是要一起商量，便去了隔间。

　　她走过去侧耳听着。

　　“我都说直接拿走就好了，她没有背景没有威胁，留着公司白养吗？”

　　“她说得确实很不错，这也是我们从没接触过的概念，而且感觉她对组合做了很大的功课。”

　　“说不定就是什么私生想要接近自己的爱豆，她莫名其妙拿了大奖，指不定是什么手段……”

　　“好了，没必要说这些话。”

　　“你没看见她的录音笔吗？代表上次给她签了字对吧，说明上次她就是有备而来的，就是一心想要挤进公司，这种手段……直接把她赶走就好了啊。”

　　“试一试吧，她的妆面是我看见最好的。”沉默了很久的池州州开口道，“代表既然早就答应了给她机会，何不让她试一试？就算日后觉得她做的不好，对于公司来说踢掉她并不是难事。”

　　“……既然池老师喜欢，便留下吧。”

　　“我很欣赏她的能力，留下来试试吧，而且她只签到明年四月，她肯定还要回去读书考试。”

　　沈佳恩也没想到公司那么爽快，又给她递过了签约合同。

　　她拿回酒店一页一页看，可观的收入，日思夜想的爱豆，还给她配置了公寓，让她惊喜又不可思议。

　　她想，也许霉运会结束的。

　　摸了摸口袋里早已斑驳的口红壳，她眼睛酸酸的。

　　“妈妈，我就待半年，就让我做一次想做的事吧。”她说得轻轻的，带着愧疚与不安。

　　她往西南望，是首尔高高的大楼，看不见国内南方静谧的小城，也看不见妈妈了。

　　走进SM的时候，沈佳恩显得很普通。穿着普通的卫衣和运动裤，梳着整齐清爽的短发，不算很精致但端正的眉眼格外乖巧，但她还是尽量显得很冷静。这样看过去，她和练习生看起来都是一样的，甚至是个不太够资格的练习生。她不会跳舞，没有练习生们那样自信向上的神情，也没有多数练习生那样惊艳的漂亮，她只是普普通通的人中面容稍显姣好，能力稍显卓越的那一个。

　　虽然自己是化妆师，她并不喜欢给自己化妆。接二连三的悲伤与颠倒的生物钟让她的皮肤状态很差，她宁愿多睡一会。反正自己也不是来做练习生的。

　　带她上楼的人把她带到了练习室。她怀疑人家搞错了，那人对她说：“今天EXO三位成员没有行程，要来这里给大家做鼓励授课，代表的意思是希望您能先对他们的外形作更深的把握。”末了他又补充道，“因为公司没签过化妆师，代表希望先不要透露您的身份，以免引起别组合的不快，正常鼓励训练不会严格，您坐在旁边说请假了就好了。”

　　沈佳恩点头，心想着能有什么不快，我这样初出茅庐的人，哪里比得上专业团队呢。

　　进了教室，别的人已经在等了，看见进来的不是EXO，又叹了口气。带他来的人去和老师说了些什么，便让她在旁边坐下了。

　　有个夸张漂亮，一看就是精心打扮了的练习生不屑地撇嘴，故意对旁边的姐妹说：“从来没见过，一来就有照顾的人，是来当美丽废物的吗？”

　　“谢谢你夸我漂亮。”她在心里怒吼了千万句会被和谐掉的话，最终还是露出了职业标准的微笑，像是在化妆考试时对模特说“冒犯了，要先清洁哦”的感觉，臭屁而礼貌。

　　那人瞪了她一眼，没再说话。

　　金钟大，都暻秀和边伯贤进来了。全场沸腾。

　　沈佳恩也好激动好激动，但是她不能表现出来，只能跟着旁边的人慢吞吞地鼓掌，显得格外没什么激情。装病就好好装，她是这么想的，她也不想搞特殊。

　　三个主唱来的话，肯定是少不了歌唱的。

　　他们的鼓励官方而亲切，虽然知道是在营业，还有摄像机在拍，但就是让人越看越喜欢。沈佳恩想着和隔着屏幕见到真是不一样的，而且，大家长的真好看啊。

　　到了抽考环节，要让别的练习生上来展示成果。无非是走个过场罢了，最后还是会给专业的老师来点评。沈佳恩在草稿纸上草草地画了几笔，觉得没自己的事，也不想过问。反正人家不是得了老师的同意吗，是在请假旁听的。

　　“姜素妍，是哪一位？”

　　那个惊艳漂亮的刚刚夸她是美丽废物的人站了起来。这都是有台本的，该叫谁就叫谁。“还说我有特殊照顾……”沈佳恩用中文小小声嘟囔了一句，又看了一眼三位爱豆。

　　那人唱的确实很流畅，只是平平淡淡，也见不出什么花招，但一看也知道准备了很久，是个实力派。

　　金钟大笑得温柔，耐心地点评，边伯贤偶尔加两句玩笑话让气氛愈发活跃起来。

　　要点最后一个人时，却发现那人今天根本没来。叫姜素妍的那个美丽不废物指了指沈佳恩，说：“欧巴，不如让这个新来的同学来吧。”

　　沈佳恩手一抖，抬起头来，她想找老师求帮助，没想到老师出去找消失的练习生去了。

　　“我……今天请病假了，是来旁听的。”

　　“不就唱个歌嘛，没事的吧？你还一直写写画画的……摄像机还在拍呢。”姜素妍旁边的练习生帮腔道。

　　“在拍就剪掉啊。”沈佳恩把草稿纸塞进口袋，不悦地皱眉，“怎么做了这么久练习生还会觉得这种摄像会把你也完完整整地放出去吗？粉丝又不是来看你的。”

　　姜素妍明显不悦，又只得委屈地噤声。

　　三个人明显是没料到会有这种事情发生，边伯贤哈哈一笑，开始救场道：“那么——这个——”

　　沈佳恩看见爱豆尴尬也挺抱歉的，就站起来了。

　　唱就唱吧，她又不是不会。

　　她在市里可是拿过奖的，虽然听起来low爆了。

　　“搞什么欲拒还迎的姿态。”姜素妍轻声不屑，“你以为这样就能让他们记住你吗。”

　　“抱歉。”沈佳恩笑了，将头发别至耳后，像个稚嫩的学生，虽然她本来就是，“我只是怕姐姐精心准备那么久的好节目，被我搞砸了。”

　　沈佳恩唱了lovesongs，和着电子琴唱的，与韩文比起来尤显标准的英文发音与从容的姿态让人惊讶。

　　"Imissmycocoabutterkisses

　　我怀念可可般的吻

　　Hopeyousmilewhenyoulisten

　　希望你听的时候会面带笑容

　　Ain'tnocompetition,justcompetin'forattention

　　没有竞争只是为了吸引注意罢了

　　Andyou'relike"I'mnotonnogames"

　　你就像“我可不是来玩游戏的”

　　Well,babyIbeenpeepin'andyouain'tbeenthesame

　　好吧宝贝我一直在偷窥着你但你却不一样了

　　Like,whobeenonyourmind?

　　你现在想着谁？

　　...."

　　沈佳恩只唱了一节，抬起头面对着三个爱豆赞赏而惊讶的笑容，一下子就脸红了。

　　她慌忙坐回原来的位置，习惯性摸了摸口袋，却发现自己的外套被自己脱在了更远的地方，和包一起。她忽然心跳得很快，似乎需要摸一摸那个口红壳才能安心，她也顾不得点评，又起身去拿外套和包，跑了出去。

　　室内无人不她感觉好像在玩什么以退为进的把戏，议论纷纷。都暻秀尴尬地咳嗽，边伯贤赶紧笑着说：“也许这位同学真的不舒服，那我们继续往下进行吧~”

　　老师回来，慌忙解释说那个不见练习生好像是不打算来了，一转眼却发现沈佳恩不见了。她赶紧问周围的人，说那个女孩子去了哪里，听了以后便狠狠瞪了一眼姜素妍，跑出去打电话。

　　出来之后沈佳恩也不知道要去哪，握着那个口红壳，心里安定了不少。她忽然间不知何去何从，茫然地看着偌大的公司。“烦死了，现在就留下了这么坏的印象……干嘛要和别人斗嘴啊，斗了就不要起来唱歌了啊烦死了烦死了……”她边走边小声骂自己，“早知道就要个刚才那个人的电话了……”

　　她在公司里慢慢走，准备荡回前台去问一下，又被人截住了。是刚才送她上去的那个小助理。

　　“你好，刚才忘记和你说了，我是EXO的总经纪人，这是我名片。”男人递了名片又问，“您是已经了解好了吗，需不需要抽时间再安排单独见面？”

　　“不用了不用了，他们应该很忙吧……”啊是自己小看人家了啊……

　　“还在准备回归，歌也没挑好，现在比较多都是个人行程，聚在一起是很难，单独见面还是可以做到的。感谢你愿意来给他们出主意……”

　　面前的叔叔这样讲，她有点不好意思：“不不不用了，您也知道我没什么经验，是托公司的福气……您看我韩文也不是很好，所以以后还要拜托多多照顾……”

　　在与经纪人交换了联系方式以后，她走出了公司，回到分配公寓整理东西。她是很认生的，几个月的孤独生活似乎让她积累了心理疾病，她很容易心慌，睡不着，甚至躺着躺着忽然落泪，只有在握着口红壳时她才不那么心慌，这让她觉得好像妈妈就在她旁边。那是妈妈给她的。

　　可是面临新生活的到来，她不得不逼迫自己做出准备。总在网上查，她看着心里很慌，她在药房买了安眠药，想着下个月韩文好一点了就去看看医生。

　　她认认真真地打扫了一遍即将居住很久的房子，确保没有任何有危险的东西在身边，又开始整理房间。

　　离公司有点远，是个宽敞的四室两厅，她一个人住确实有点空旷。但是听说有些楼户型也很好，而且这里安保工作很严谨，有偶像住在这里。

　　“总是我给你们花钱……现在我也能花你赚的钱了吧！”沈佳恩摸着EXO的专辑，念念有词，“不对啊，那不还是我自己的钱嘛……”

　　想着能总是见到爱豆，也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