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俶一度十分羡慕滥情的人。
因为痴情能要命。
曾经也想向她一样,当做什么都没发生;当做一切都不存在,就这么走了。可在午夜梦回之际,他撕扯开伤痂、剖开内心,将那些鲜血淋漓的伤口全部露出来。
他想不通曾经说好生死不弃,历经磨难都不愿意放手的人,连死都不怕,甚至宁愿死,只想离开皇宫、离开王府、离开他的身边,连他们的骨血都愿意舍弃。
就这么恨他吗?
就这么厌恶他,连看一眼都觉得脏吗?连看一眼都不愿意看他吗?
曾经的白头之约、结缔永恒,生死不弃的诺言、誓言,如泡沫般虚无。
他曾想过很多很多种再次与她相见的情况下,未曾料到是这种情况下。他看着独孤靖瑶小心翼翼的像是怕他注意到她一样。
又是一个痴人。
他对沈珍珠又何尝不是,曾经以为恨她恨到生死之际,可再见到她,便什么都忘了……
他又有什么资格说独孤靖瑶……
这世上的事,逃不过一个“情”字,逃不过一个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他能看清独孤靖瑶,却无法看清沈珍珠,更无法看清自己。
他能坦荡的告诉独孤靖瑶,与她绝无可能。却听不得沈珍珠说一句半句这种话。
剜心之言,一次便已让他痛彻心扉。
犹记初登太子之位时,底下便有不安分的往东宫里送人。可全都被他给赶了出去,底下的人便开始揣摩起他的心思。
在端午佳节时,众臣同贺,欢聚一堂的氛围。只不过对着一个舞女多看了两眼,更衣时便有人巴巴的将她送了过来。送她来的那个人倒是花了点心思,眉眼间与沈珍珠确有两分相似。
可看着她跪在地上求怜惜的样子,李俶便觉得自己是酒喝多了,迷了眼。
他蹲下身攥住那女子的手腕,将那女子拉近自己。那女子眸中含着半点星光,娇羞,意外,让他一眼就能看穿。
可如今的那个人,他是一点都看不懂。曾经珍珠的双眸灿若星辰,便是夜空中最亮的星,也比不上她眼里的那颗。
可是什么时候开始,她眸中的光开始一点点暗淡,便是只有见了他和适儿,眼里才……
曾经意气风发的敢孤身闯江湖的沈兄他没有一天忘记过。如今困在王府相夫教子,时时刻刻防着人,处处都是勾心斗角的皇宫,被蹉跎的沈王妃他也没有一刻忘记过……
如果不是为了天下苍生,为了这黎民百姓,连他自己都不想出生在皇室……
她想过的日子从来不是这种……
他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明白了她当初说的那些话。
“难道我的一生就要湮沫在这般的日子里吗?”
“这不是我沈珍珠想要的一生。”
“我绝对不要这样的一生!”
他望着那女子眼眸,微微垂头,心中的情感像是突然得到了发泄“呵呵哈哈哈哈哈哈”
“……殿下……”那女子大着胆子去寻他的腰带,只刚触上,便被他狠狠推在地。
“滚!”
他转身不在理那女子,双手恨恨捶在案桌上,这世间的事竟是如此可笑!
想抓的人抓不住,愿意为她奉上一切,可确从来不是她想要的。他明白她想要的,可他却给不了。
“殿下!”独孤靖瑶身着红色襦裙,这般鲜艳的颜色,珍珠确很少穿。
他随手掷了茶盏,“滚!”
“殿下!”独孤靖瑶虽被李俶这模样吓到,可如今东宫里只有她这么一个良娣。她自己心里却觉得虽名为良娣,但她已是李俶的妻子。就在这东宫,就只有她和他,再无旁人。
她招手身后的侍女,吩咐去拿醒酒汤。“殿下,酒喝多了伤身。”
“冬郎!酒喝多了伤身体。我可是要生气的。”
“我让人备了醒酒汤,殿下喝了解解酒。”
“这可是我亲自为冬郎熬的醒酒汤,冬郎可要全都喝完。”
“娘娘,醒酒汤已备好了。”
“娘娘。”
“娘娘。”
“……娘娘……”
“……娘娘……”
独孤靖瑶正准备从那侍女手里接过醒酒汤,递给李俶。可李俶却突然像发了疯一般,恶狠狠的推开她的手。她一时未反应过来,醒酒汤整个被倒扣在她手上。她吃痛的松手,却见李俶像是什么都没察觉到一样,发狠的踹在那侍女身上。
“娘娘?!”
“这东宫哪来的娘娘?!”
“娘娘还在吴兴呢!”
她的心瞬时如坠冰窖,也顾不上手上的伤,咬紧牙根,声音确是连她自己都未发觉的颤“殿下何必为此生气。这东宫里只有我这么一个良娣,她们如此唤也是正常的。”
想抓的人抓不住,想逃的人逃不掉。他身子微微晃动,整个人像是无法支撑一样。
那是一种什么样的眼神,独孤靖瑶至今都无法用言语描绘出来。
却能看出他眼神里的绝望。
他望着身着红色襦裙的独孤靖瑶,珍珠从前也是爱穿海棠红的,可总是怕招摇,怎么也不肯穿。又望下趴在地上瑟瑟发抖的侍女,珍珠从前受了下人的冷眼,是宁愿自己忍着,也不肯告诉他。
他突然感觉自己的心像是被刀狠狠剜了,他起初是为了珍珠和适儿平安才争这个太子之位的,是为了他们那个小家。后来倓儿没了,张后步步紧逼,他的势力也没了大半……后来……他想让珍珠成为这天下最尊贵的女人,让她能娇蛮跋扈,能肆意妄为。他就这么争着争着……可如今他当上太子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可她呢?她如今在哪儿呢?为什么不信他呢?
她为了他受了多少委屈……
他有什么能给她的……
幸福吗?
如今还幸福吗?
他突然大病一场,醒来看见胖乎乎的适儿趴在他身上,见着他醒来很是高兴。肉嘟嘟的小短手在他脸上胡乱按着。
还有点口齿不清的说道“我……在给……爹爹……擦擦……”
“娘亲,从前也是这么做的。”
“娘亲走的时候说,让适儿照顾好爹爹。”
他将适儿颠了颠,眸孔突然暗淡了,“你娘亲走的时候,你还在午憩。”
适儿大眼睛骨碌骨碌的转个不停,最后按在自己心口,朝他笑道:“我听到了。”
他眼里突然发酸,却不想让适儿看到,将他小小的身子按在自己胸口,哽着声问:“你还听到什么了?”
“……嗯……娘亲说让我把这个送给爹爹……”
适儿小手吃力撑着自己的身子,嘟着嘴在李俶的唇上亲了湿答答的一口,“娘亲说我要让爹爹开心。”
他俯首桌案之前,沉迷公务之中,夜深迷蒙之间想起的还是她为他端来的参汤小点,唤的还是她的名。这刻骨相思如何能解?
他低头揉了揉太阳穴处醒神,却又不禁叹了口气,今日竟又已是入夜时分了。
从珍珠离开后到底过了多少日月,李俶算不清也不想算清楚,他只知日日如年。此间他醉心朝政,他埋头书案,却仍是什么都忘不了。沈珍珠走的如此绝情,他,却做不到真的忘情。从前没有她时,他的日子是怎样过的,他竟都已想不起来了。
人说酒能解忧,一醉方休,可于他却毫无作用。醒着是她醉了还是她。
他如今确是连见她的勇气都没了,连见她都要喝酒壮个胆。等到了她营帐门口,却徘徊不定,终是咬了牙掀了那帘子。
却未想到她没入睡,听着那帘子落下的声音,微微抬眸,正对上他的双眼。
只这一眼,李俶便没了刚才的勇气,只恨刚刚酒喝少了。
可只不过一瞬,她又别过头去,从那床榻上起身,闻到他周身的酒气,拱手作揖道:“殿下酒喝多了,走错营帐了。”
他盯着沈珍珠向他行礼的手,从前他们之间是最不拘礼数的,如今,他们之间,就只剩下礼数了吗?
他发了狠的攥住她手腕,冷声质问却还是忍不住带着期盼“你如今同我是一句话都没得说吗?”
沈珍珠的手腕被他捏得生疼,颤着声道:“既以二心不同,难归一意,快会及诸亲,以求一别,物色书之,各还本道。”
“你倒是记得清楚。”沈珍珠所念的正是当初他那封休书上所写的。
她试着挣了挣手腕,却发觉挣脱不掉,冷眼望向李俶,“如果殿下想要的是这副身子,那你拿去吧。”
“你就是这么想我的?”他呼吸越发急促,心中越是绞痛难忍。
他透过沈珍珠的瞳孔,看到自己的面容,是那样的陌生,冰冷。
连他自己都快认不出来了。
他的眸中还有些许清明,可心却在丧失理智。那声音嘶哑的可怕“……可我要的不只是这副身子……”
只是一瞬间,他力道极大,将面前女子拉倒自己的身前,俯身而下,樱唇已被霸道狠狠的堵住。
沈珍珠挣扎不及,他眸色却变得狠戾,猩红气息在二人之间环绕。
她伸手捂住被李俶咬破的嘴唇,满眼不可置信,“……疯了你……”
却见李俶微微一笑,似是不反对她说的话,夹含着饮鸩止渴的绝望,心头被掏空的痛楚,说:“我早就疯了。”
沈珍珠却是不想再理这个酒喝多了的人,想挣脱可李俶拽着她的双手,可她不过弱女子,又怎么能挣得过常年习武的李俶。她趁李俶不察,一脚狠狠的踩在李俶脚上。
李俶确是被她踩得一痛,可手也没松开,烈火燃烧,“你就是这么防着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