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在这里等我,我去跟他们说。”
她不是用的命令的语气,但是不容置疑。
我习惯了。
打着火把追赶了这么远,我真的好奇她在这群人中的重要性,我更好奇的是,难道这些人不知道这暗夜里,光明就是最大的靶子吗?
不想考虑这些的问题,至少她在。
我很开心,所以用野猪鬃毛缝合腹部崩开的伤口的时候,我甚至都能哼着歌曲止痛。
那边声音越来越大,明显是发生了争吵。
好像有人在拉扯她。
我缓缓的站起身,她摆脱开了人的拉扯,在那里情绪激动的跟他们说着什么。
有人过来了。
五个人。
两米之内。
为首的那个小伙子举着一把54式手枪的枪口对准我,我有点好笑,以我现在的速度,他们来不及开枪的。
“你赶紧……啊!”
我讨厌任何人用这种命令的语气跟我说话——你们并不是她。
手枪在我变异的手掌里就像是个玩具一样,但是这玩具砸在人脸上时,一样会给人带来巨大的疼痛感。
只不过短短几个呼吸间,这五个人横七竖八躺了一地后,我再次看向她。
剩下的人终于停止了争执,有些痴傻的看着我。
是的,痴傻。
他们大部分人,我认识,只不过,我从来没有感受到过如此恐惧的目光。
这让我感到,一种莫名的,狂热的自豪感。
我想,只是在她面前,这种感觉才格外强烈吧?
站在她面前,我漠然的看着其他人。
在他们眼里,我是宛如怪兽的存在——我的左肩胛骨暴露在空气中、高高的凸起;我左脸上黑色的、绿色的、甚至血红色的斑块,似乎是魔鬼潦草的铭文。
而我现在暴露在所有人眼中的左臂,长着长长的、灰色的兽毛;而我的腹部,是被缝的乱七八糟的野猪鬃毛。
“他是个怪物!”
终于有人惊惶的叫出声。
所有人都知道,我是个怪物。
我还是个神经病呢——但是你们没有机会再说一次了!
凶相毕露的我对着他们露出了獠牙,我为什么不能杀死他们?!我需要热血来铭记这个时刻!
但是雷蕾的一句话,就让我散尽了胸中的杀意——
“别杀他们。”
她来不及阻止我迅速的打倒所有人,但是她就是能阻止我杀死所有人!
再次背好背架,半跪下,我抬头看她。
她看着我。
“如果你骗我,我会死,你也会。”
当她说完这句话后,仿佛失去了全身的力气,软软的坐倒在地。
轻轻的用毛毯把她包裹好,小心翼翼的把她固定在背架上,根本在意背后那些惊恐的、包含着各种含义的目光——我们再次出发。
我们,回家。
终于走出山区,熟悉的平原对我的返回表示热烈欢迎,所以给了我一份意想不到的大礼。
冻雪。
四周是空荡荡的荒野,没有任何遮挡物。
看着她眼里流露出的绝望,我惊慌失措了。
不,肯定有办法,肯定有!
我和她一直配合的很好,我和她运气也一直很好,不可能没有办法的,肯定有!
有!
我开始疯狂的挖掘。
我不知道这样有没有用,但是我必须去做!
在冻雪将要降临前,我只来得及挖了一个四米深,刚刚好容她一人平躺下的藏身之所。
完全不顾她的反对,将所有的衣物、保暖的毯子,统统裹在她身上,之后——我第一次那么粗鲁的对待她。
把她塞进洞。
“别说话,你听我告诉你,我家怎么走!”
我整个人覆盖在洞口,想为她遮挡这天地之威。
风声越来越大,背上开始犹如刀割一般疼痛,我可以感觉的到,寒风透过了我背上的那层兽毛,撕裂开我坚硬的皮肤。
我只能对着她大喊。
“冻雪停了后你就沿着大路直接朝东走!走二十公里左右!之后你会看见在你右手边有一片黄色的废墟!很显眼!”
我的全身在颤抖,我的体温在迅速流失,整个人就像被利刃反复的切割,以至于我的手掌用尽所有余力插入冻土中。
“废墟里有个黑色的破铁门!别从铁门进去!铁门左边有个洞!爬进去!爬到尽头用力敲地面铁板五次!记住!敲五次就好!”
我的牙齿已经开始打颤,我的身体已经麻木。
用尽最后的力气,我对着天空怒吼:“我爱她!”
——是的,我爱她,我会用生命去捍卫她,去保护她。
孩子,是我的希望;爱情,是我的寄托。
我的意识在半梦半醒中游荡,在不知所谓的胡思乱想。
我的身体也没有任何知觉,我不觉得冷,也不觉得疼。
或许,我是真的已经死了吧?难道不是只有死人才感觉不到痛楚吗?
不不不,我只是个半野兽,半僵尸的怪物,我怎么还会有痛感呢?
我又不是人……
雷蕾呢?
她在哪?
老人们不是说,灵魂会在世间游离七天,一直依恋着、关注着心里最爱的人,最割舍不下的人吗?
可为什么我看不见她?
我只依稀看得见面前的火堆。
这火堆让我觉得,我的血液又开始流动。
“呃。”
随着血液流动开始遍布全身的痛楚顿时铺天盖地的袭来,我整个人不由自主的蜷成一团,痛哼出声。
她紧紧的靠在土洞墙壁上,离我只有那么一点点距离。
我的意识很模糊,可我想触摸到她,我想知道这世界还是不是真实的世界。
我颤抖着伸出了手。
她往后缩了缩。
挺好,这确实是真实的世界。
“你别死,我点了火。”
她应该不知道说什么好,所以那么生硬的开口。
我想笑,这不是她,她不会关心我,这是假象。
接下来的话让我再次肯定了这个世界真实的疼痛。
“你死了我找不到路,我有点路痴。”
她尴尬的笑了笑。
她的笑点一向很低,可是我非常非常喜欢她的笑,她笑起来总是那么美……就算她微笑的时候,和我一样,眼里没有笑意。
我也牵扯着嘴角笑了笑。
是啊,我还是别死,哪怕我现在觉得生不如死呢?
“把火灭了。”
我嘶哑着嗓子告诉她:“会招来东西的。”
她没有办法熄灭火堆的——我只能艰难的趴在了火焰的残烬上,胸腹部有了那么一点温度,我就那么蜷缩着,我冷。
“把我的背包给我下。”
再这样下去,我会坚持不住的。
在农科院收集的药剂,还有五支,我不知道对我这垂死的人是否有效,但是……都要死了,试一试有何妨呢?
在她不解、厌恶的目光中,我强撑着将一支绿色的药剂注入到我静脉中。
昏昏沉沉再次醒过来的我,已经感觉不到任何剧烈的疼痛了。
这是好事,也不是什么好事。
只是她离我离的更远了些。
彼此沉默着吃了一些不知道什么味道的食物,我靠在墙壁上,主动和她保持着距离。
“吃完就走吧?走到农科院再休息,也许我们可以带点物资走。”
她没有回答我,默默的站起身看向荒野。
农科院附近的血腥味消散了些,就连以前在血湖附近四处活动的变异动物都似乎已经销声匿迹了,这是什么情况?难道是因为城市附近的人类越来越少,所以这些东西都迁徙了?
这不是我现在应该关心的事,我一直在她右手边行进,小心提防着可能会出现的攻击。
以前,一直是走她左手边。
房间里没有人。
地上是干涸的血液,也有随处散落的大米、面粉,以及各种各样的物资。
就是没有人。
也许是起了内讧?
可是不对啊,地上没有尸体,房间里也没有。
人离开了?那为什么物资几乎都没有减少?
我看着她,她茫然的看着外面。
哦,对,我想起来一件事。
“给你。”
背包里,是我的眼镜,一直留给她的眼镜。因为我和她的近视度数一样,她应该能戴……
“不要。”
她想都没想就拒绝了我。
“你如果没有一个清晰的视野,会遇到危险的。”
我想我的表情肯定有些不自然。
但是我肯定我的真诚。
“最大的危险不就是你吗?”
她淡淡说完转身,开始收集那些外表看起来干净的食物。
颓然的垂下头,我攥紧了手中的眼镜,想了想,放回了背包里。
再次四下搜索了一下,最里面的房间里还有干净的水。哦,天,还有个歪倒在墙角的大木桶!
我兴冲冲的叫着她的名字,我想,我可以把自己弄的干净一点再走,至少不那么吓人。
她第一次那么认真的看着我的眼睛。
“不要耽误时间了可以吗?我想尽量看见我的孩子。”
当她转身的时候,她冷冷的补充了一句。
“再怎么洗,你也只是个怪物。”
在那栋安静的小楼下,当时惨烈的战斗慢慢的浮现在我的记忆中——我不自觉的着那片残留的血迹告诉她:“当时,我就是在这里救下小哪吒的。”
“嗯,谢谢你了。”
她的声音没有起伏。
“上楼吧?”
“上楼做什么?不能快点带我去见我的孩子吗?”
仅仅还有半截裤子的我只是想换一件衣服,我不想我这样狼狈的去见到我的家人和我的朋友,我也不认为我这身伤痕就是让你夸赞的勋章,我只是——我真的只是不想让家人看到我所经过的这一切!
我第一次没有回答她——我上楼了,她犹豫着跟了上来。
“哦?原来,你带我上来,是因为这里有床。”
她误解了。
“看不出来你还很讲究,一定需要床吗?”
她的声音逐渐尖利,里面有我从未听见过的刻薄。
“你来吧。”
认命般坐在床沿的她,闭着眼,长长的睫毛在抖动,却极力忍受着不让自己哭出来。
我只是觉得头大,怎么想的?难道男女之间就只有床笫之间那点事?
我的确爱你!但是你给予我的是信仰而不是**,我的的确确对你有过旖念不假,可是,那只是我最沉默的想法,我永远不会对你去那样做!
我的信仰,你现在不会,以后也不会明白。
匆匆翻出几件衣服,我去了浴室,在关上门的那刻,我低着头,在门背后哑着嗓子对她说到:“马上要见到你的宝贝了,整理一下,我们都干干净净的去见自己的家人。”
以前非常合身的西服现在却套不进去了,借着镜子的碎片观察着自己,发现我的背部全部是支棱的肉刺,像刺猬一样,这是被冻雪反复切割造成的。左肩胛骨好像就应该是暴露在肉体之外那样自然的外露着。
最要命的是粗大的左臂现在已经长满了一层厚厚的,灰白色的毛。
腹部的伤口倒是长拢了,就是野猪毛,也随着伤口愈合而长在了一起。
我不想再看自己了,我已经……我已经放弃了自己的人形。
撕下西服的左袖,艰难的套上西服,用布条把左手缠起来,再蒙起自己的脸只露出眼睛。
好吧好吧,就这样挺好了。
当我指点给她看孩子们制作的陷阱时,她终于露出了一丝微笑,但是在偶尔看向我时又会紧蹙起眉头。
五声敲击后,门开了,冒出来一个可爱的小脑袋。
“叔叔是不是你回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