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宫

这一夜，云锦帐帷流苏溢彩，零星地绣着暗红银线的吉祥图样，安静地逶迤于地。皇帝疲倦而惬意地闭着眼睛，轻轻地吸一口。

皇帝“海兰，总觉得你这里连枕衾间都有别致香气，旁人那儿再寻不到。”

海兰“皇上去哪儿寻了？皇后？慧贵妃？还是慎贵人？”

皇帝“皇后自从永琏薨了，昼夜不安。为着这个，朕也很久没留宿在皇后那里了。”

皇帝去岁春天的时候永琏养在长春宫中，病稍有起色，皇后便催着他读书写字，好好的一个孩子，硬是被逼成那样。朕的三个儿子，二阿哥从前管教太严，三阿哥太过放纵，唯有大阿哥勤奋好学，只可惜亲娘去世得早，朕也未能十分顾及。”

皇上论到几个皇子，不免有些感慨。

我伏在皇上手臂上，唇边依旧笑靥如花，仿如小女儿撒娇。

海兰“大阿哥不是有养母抚养么？”

皇帝“纯妃虽然好，但总比不上……”

皇上下意识地停住口，深吸一口气，轻笑道，

皇帝“好香。好像是你身上，好像又是帐帷间，到底是什么香气？”

海兰“是春天刚过的时候收集的荼靡，和菖蒲叶子放在一起搓碎了滚在丝绵里头，这种花枕香气虽淡却悠远留长，让被衾乃至床帐内都弥漫着荼靡的余芬，人在睡梦中都会被花气浸染，以至臣妾在梦中都梦见自己化身成了翩跹花丛中的蝴蝶。”

皇帝“枕里芳蕤薰绣被，今宵帏枕十分香。你心思那么细腻，分明是旧人，却总让朕觉得是新欢，一重又一重惊喜与陌生，好像你与从前都不同了。”

皇帝“告诉朕，是谁教你的这个？分明像是江南女儿才有的心思灵巧。”

皇上笑着搂过我，侧脸枕在玫瑰色的软枕上。我悄悄地瞥一眼皇帝，见他眉眼间都是沉醉的笑意，便大着胆子试探着道。

海兰“是如懿姐姐……”

我恍作失言，不再说下去，并以惊惶的神色来窥探皇帝神色的微变，然而皇帝只是转过身去。

皇帝“许多事都不能如意……海兰，朕累了。”

海兰“臣妾知道，臣妾都明白……”

入夏之后，皇上便携了后宫众人去圆明园避暑，只余太后在宫中。我偷偷去冷宫看望如懿，告诉她是时候准备出来了。在去圆明园的路途中，车马劳顿，只是如懿的话似还在耳边……

如懿第一年的心如死灰，第二年的隐忍后激发的心志，到了第三年，反而有些和缓。虽然，走出这个困笼的念头日复一日地强烈，可是我明白，一切急不来。就如冬日里手上脚上的冻疮，夏日里满背的痱子与蚊包，知道必须得过了这个季节，才会好起来。”

在圆明园的日子过的也快，冷宫那边传来消息，如懿也如愿获得了太后的好感以待来日。皇后频频派去宫里向太后请安的人遭太后回拒，我知道，这是应该皇后手太长，收买了太后跟前成翰公公的缘故。其实这宫里，说到底，太后还是最大的，毕竟这上一届的宫斗冠军……甄嬛，又哪里能小看。

我的病症，是在怀孕六个月的时候出现的。与怡嫔和玫嫔当时的情况并无二致。

一开始嘴里的溃疡接二连三地冒出来，时不时地发热、大汗、心悸不安，后来便自己也控制不住似的，一夜一夜失眠多梦。我从梦魇里醒来，知道时候到了。便请来了玫嫔，并在她惊惧失色的面孔上，探询到了一丝可能的意味。

彼时，在听闻我的病症之后，皇上匆忙来到延禧宫。我哭得梨花带雨，怯怯地拉住玫嫔的手不放。玫嫔亦是触动了情肠，二人相对垂泪，俱是伤心不已。皇上自嘉嫔生育了四阿哥后，以为一切须遂，只盼着我能再生下一个阿哥来，更好释怀当年仪嫔与玫嫔腹中之子被害之事，却不想一进延禧宫，太医还是那番旧话。“愉嫔娘娘的确是中了朱砂与水银之毒，种种迹象，与当日玫嫔娘娘与仪嫔娘娘无二。所幸的是，愉嫔娘娘细心，发现得早，所以一切还无大碍。”

太医江与彬“皇上，微臣已经检验了愉嫔娘娘饮食与所用的蜡烛，此人毒害愉嫔娘娘龙胎的手法与当年毒害仪嫔与玫嫔两位娘娘的如出一辙。万幸的是，才入秋，天气刚冷所用炭火不多，而愉嫔娘娘又不喜鱼虾，吃得少，所以毒性只入发肤，而未伤及肌理心脉。”

玫嫔“是谁？是谁要害我们？”

玫嫔“皇上，会不会是乌拉那拉氏？是不是她又要害人了？”

海兰“皇上，乌拉那拉氏尚在冷宫，一定不会是她。”

李玉服侍在皇帝身边，状似不经意看了我一眼，见我微微点头，便轻声道。

李玉“奴才倒记得，当日乌拉那拉氏被人力证以水银和朱砂谋害皇嗣，她拼命喊冤，却是人证物证俱在，反驳不得。如今细细想来，若她真是被冤，那岂不得意了那真正谋害皇嗣之人。奴才想着，真是心惊后怕。”

玫嫔“皇上，当日臣妾一心以为是乌拉那拉氏谋害了臣妾的孩子。可按着今日愉嫔妹妹的样子，只怕乌拉那拉氏真被冤枉也未为可知。”

玫嫔“皇上乌拉那拉氏被冤也不算第一等要事。可是皇嗣含冤而死，皇上却不能不留意了。”

海兰“皇上，当日这事若乌拉那拉氏有同谋，就不会不供出来，落得自己一个人去冷宫的下场，可见必定是另外有人主谋，手法才能如此娴熟。可是……”

海兰“臣妾也不能不疑心了，当日所有的人证里，别人也还罢了，最要紧的一个却是皇上的慎贵人，乌拉那拉氏昔日的贴身侍婢阿箬，她的话不能让人不信。所以此事的真伪……”

玫嫔原本就不喜阿箬得宠后的轻狂样子，轻哼了一声不语。

玫嫔“慎贵人凭着出卖主子才当的贵人，可见品性也不怎样！要是乌拉那拉氏真的是被冤的，我瞧她便是被真正的主谋收买了也未可知。”

皇上只轻轻嗯了一声……便在没有言语，仿佛把这一切都没有放在心上。我这心里到底是慌乱的……只见他替我捻了捻被子。

皇帝你且安心养着，当日见你举荐江太医为你安胎，朕本是不放心的，如今看来，倒是有一番医术。也好，朕把江太医留给你好好调治，在让齐汝来瞧着。别胡思乱想，一切交给朕就是了。”

皇上说罢，扶了李玉的手出去，一直上了辇轿，到了养心殿书房坐下，一张英挺面容才缓缓放了下来。李玉深知皇帝的脾气，努一努嘴示意众人下去，自己倒了一杯热茶放在皇帝手边。

李玉“皇上不是一早吩咐了慎贵人的阿玛将治水之法整理成书么？今儿一早成书就已经搁在御案上了，想是折子太多，皇上您还没看到呢。”

皇帝眸中微微一亮，便从一堆折子中挑出桂铎的折子，唇角带起一抹浅笑，无声无息地把折子握在了手里。

连着数日，皇上都歇在阿箬宫里，一时间连得宠的慧贵妃都冷淡了下去，人人都道慎贵人宠爱深厚，长久不衰，是难得一见的福分。

而我知道，想来是阿箬以无利用之处了，棒杀……是帝王最常用的手段。

这一日午后，是难得的晴好天气。时近暮秋，也难得有这般秋气爽的日子，天空是剔透欲流的蓝色，晶莹得如一汪上好的透蓝翡翠。惢心从墙洞里取过最后两份菜式不同的饭菜，端过来与如懿同食。

半响之后，便从冷宫传来了如懿中毒的消息……皇上亲口称如懿为娴贵妃，想来是为补偿她在冷宫所受的苦，特意晋了位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