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过神的子煜虽然掩盖住了那异样的情绪，但执明却不能视而不见。
子煜离开后，执明也解开了手上的细布，宽衣歇下了。
熄了烛火，却是翻来覆去都睡不着，子煜的那种神情在执明脑中久久不能散去。
与前世自己所看到的子煜相比，执明甚至感觉这是两个人。
为什么？难道连子煜都并非单纯？
答案是肯定的，执明忽略不了子煜那句句另有所指的话。
在他“昏迷”的时候赶走了阿离，在他清醒的时候说阿离为一国之主、根本没空来搭理自己，执明再怎么愚钝也该发觉子煜的不对了。
这些事情无论如何都在脑中挥之不去，执明索性坐了起来：“沐叔。”
一道黑影闪过，沐女便出现在了房中：“王上有何事吩咐？”
“沐叔，你替本王留意着点子煜。”执明知晓沐女对子煜一直警惕，干脆便让他亲自去监视，“对了，尤其是子煜跟阿离之间的事情，一定要马上告知本王。”
见执明终于发现子煜的不对之处了，沐女很是欣慰：“王上懂的对身边目的不明之人有所防备了，当真是长大了啊。”
执明听出了沐女语气的不对，不禁挑了挑眉：“你话里有话啊。”
沐女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开了口：“王上啊，不是每个陪你玩乐的人都跟莫澜一样忠于天权的。”
神黯然了几分，不知为何，执明现在很想见慕容黎：“阿离现在歇息了吗？是在寝殿吗？”
“未曾，他还在书房批折子。”
“什么？这么晚了还批？”执明立刻急了，他以为慕容黎回去之后就会休息的，“真是不懂爱惜自个儿，本王去看看他！”
然而沐女却是拦住了他：“王上，您呢，最好去准备点糕点，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慕容大人还未曾用晚膳。”
说实话，沐女一直挺喜欢慕容黎的。毕竟他三年都没抓到慕容黎危害天权和执明的马脚，反而看到他对天权和执明的处处维护。慕容黎对执明的心思沐女可是一清二楚，同时他也觉得要是有慕容黎做天权君后也不错，至少比子煜好得多，所以一直有意无意地撮合着两个人。
当然，身为他的徒弟的鸣女以及身为下一任隐卫统领的小胖，也很好的得到沐女的指点，不予余力的撮合着两个人。
“知道了知道了，难怪阿离这么瘦！”执明忙穿上鞋袜，忙手忙脚地穿好衣服，风风火火地向门外走去，“不行！本王这几天得好好看着他吃饭睡觉！”
“等等！”就在执明准备出去的时候，沐女拦住了他。
正当执明一脸疑惑的时候，沐女拿起了桌子上的细布：“不缠上吗？”
——书房——
“王上……”方夜有些犹豫地开了口，“要不，王上还是快点歇息吧？”
没去找天权国主之前似乎是打算找完就去休息的啊，怎么又开始批阅了？还根本没有要停下了的意思。
这样下去，身子骨怎么受得了啊！
“无碍。”慕容黎头都没有抬，“瑶光复国不久，事务自然是多了点。你不必陪我，先下去歇着吧。”
方夜正想再劝几句，却听闻又人敲了门：“阿离，本王来了！”
听到执明的声音，慕容黎有些意外。虽然立刻又被掩盖了过去，但还是被方夜捕捉到了。
“是，属下先下去了。”
方夜放心下来，忙给执明开了门，自己退了下去，执明进屋后顺道还帮他关上了门——有天权国主在，王上应该就会爱惜着些自个儿的身子了。
“阿离~”执明笑嘻嘻地走了进来，“本王来了！”
此时执明的手被包扎得夸张极了，拿东西根本不方便，只能两只手合力才提起食盒。
慕容黎皱了皱眉，起身从他手中接过食盒：“王上手上伤势未愈，怎可提这些东西？”
“因为本王担心阿离啊！”执明凑到慕容黎面前，“听说阿离没吃晚膳，饿坏了怎么办？”
慕容黎挑了挑眉，把食盒放到了桌上，继而坐了回去：“不用你管。”
摆明了是在模仿执明的态度，很显然，慕容黎还在生气。执明忙坐到慕容黎身边，一脸委屈：“阿离别生气啊，其实本王只是看着天色太晚了，想让阿离回去休息而已！”
“你明说不就好了。”慕容黎提笔批阅着奏折，根本不看执明那委屈的样子，“再者，王上又怎么肯定我今夜会去看你？”
“本王猜的啊！”执明一脸自豪，“阿离，你看，本王就说咱们心有灵犀吧！”
“……”拿执明没办法，慕容黎不再理会他，静静地批阅奏折。
见慕容黎似乎没有要吃些东西的意思，执明不禁开口提醒：“阿离，先别批了，还是先吃点东西吧，本王带了很多糕点！”
“我不饿。”
阿离还在生气？
执明思索片刻，坐到慕容黎身旁，把食盒捞到了自己面前，试图用那两只被细布包成球的手打开食盒。很显然，过程是很艰难的，还有些滑稽。
慕容黎虽是在批阅奏折，却也有意无意地向执明那边看去。
“嘶——”
兴许是动作太大扯到了伤口，执明疼得倒吸了口气。与此同时，慕容黎手中的笔也是猛的一顿，染黑了一小片白纸。
皱了皱眉，慕容黎忙拉住了执明的手腕：“王上可是扯到伤口了？”
“好像是的。”疼痛过后，执明又是一副笑脸，“本王无碍，阿离，赶紧吃点吧！”
看着执明那双被包成球了的手，慕容黎自然不可能不担心：“来人，传医丞！”
“哎，真不用！”执明忙道，“如果因为这事就传医丞未免太小题大做了些。呐……阿离吃点东西本王就无碍了！”
传医丞怎么行？如果来的不是沐影心的话不就糟了！
呃，如果是沐影心的话……
执明不禁看了看被细布一圈一圈裹成球的两只手。
如果是沐影心的话，指不定还会被包成什么样呢！
执明这幼稚的话语使得慕容黎有些无奈。确认他不似有恙，这才伸手打开了食盒，在一碟又一碟的糕点中挑出一份端到桌面上。
见慕容黎肯吃东西了，执明心中了明他已不再生气了，便笑着倚靠到了慕容黎的肩头。
“阿离~”执明开了口，“你还记得本王之前告诉你的事情吗？本王当时说阿离不想回应便不必回答，可是本王现在想知道阿离的答案。”
慕容黎自然知道执明指的是什么，手中动作一顿，有些意外。
他没想到执明会问得这么突然。
放下了未吃完的糕点，慕容黎拉低了眼帘，有些不知道如何开口。
承认吗？可是在这乱世之中，他们之间的情意会是何等的危险，无疑是给他们两人平添了软肋。
不承认吗？那他便是违背了自己的本心，也许还会使得执明日后都与自己有隔阂。也许，执明将会是最后一次询问这个问题。倘若有朝一日乱世结束了，而他却已经与执明分道扬镳，又让他去何处后悔？
半晌，慕容黎仍未开口，执明也已料到是这个结果，双眸渐渐黯淡了下去：“阿离若是不喜欢本王，亦或者只把本王当挚友、知己，直说便是。哪怕……哪怕阿离只是把本王当做可以获利的工具也无所谓，本王心甘情愿被利用。”
一顿，执明笑了，却是强颜欢笑：“毕竟，阿离永远是本王的阿离。”
心中一阵酸楚，让慕容黎越发纠结。
他怕违背了自己的本心使得自己后悔，也怕彻底拉执明来趟这趟浑水。
“……”看出了慕容黎眸中的犹豫乃至迷茫，执明叹了口气。
看来，今日依旧是得不到回应了。
坐正了身子，执明正打算开口让慕容黎早些休息，清冷的声音却突然传来。
“王上，慕容离和慕容黎，你可能分清？”慕容黎轻声开口，“而今的我，以后的我，都是慕容黎，黎明的黎。”
而今的他已是瑶光国主慕容黎，不再是天权兰台令慕容离。
他不再单单只要为自己谋出路，还要为国做谋划。心中所要算计的太多了，单是瑶光都要占一大块，根本不能再像以前一样为执明考虑。
如此，你可还能保持这份心？
闻言，执明却是笑了：“本王还是那一句话，阿离永远都是本王的阿离。无论是黎明的黎还是离人的离，都是本王的阿离。阿离是本王所心悦的，阿黎也是。”
慕容黎再次沉默了，他不知道执明是真的明白了自己的意思，还是只以为他换了个名字。
也许是本心在作怪，使得慕容黎愿意相信执明当真明白了他方才的话。
“别无二致。”
执明一怔，有些不可思议地看向慕容黎：“阿、阿离，你说什么？”
“我对王上之心，与王上对我之意，别无二致。”
慕容黎并未转头直视执明，而是面色淡然地将那块未吃完的糕点塞进了嘴里。
然，执明却是没办法面色淡然地面对慕容黎的这句话。
阿离这是，回应本王了？接受本王的心意了？！
余光瞥见执明那般欣喜的模样，慕容黎的嘴角也不禁微微上扬。正想在说些什么，却见得执明突然凑近了许多，紧接而来的便是面颊上的异样感，以及执明窃喜的笑容。
慕容黎转头看向执明，眸中的错愕不加掩饰，耳尖更是晕染上了红意。
方才，执明亲吻了他的面颊？
见慕容黎这般模样，执明只觉得欣喜得紧，忙继续顺着杆子往上爬，直接搂住了他：“阿离！本王真的高兴坏了！本王没想到你真的会接受本王的心意！”
“王上！”慕容黎心下一惊，忙开口提醒，“你还有伤在身，若是扯动了伤口可如何是好！”
松开了手，执明见慕容黎一脸担忧之色，想都不想便开了口：“阿离不必担心！其实本王有穿软丝甲的，那长矛根本没伤到本王，就是青了一块而已！”
开心过头一不小心说漏嘴的执明后知后觉地发觉到了不对劲，脸上的笑容顿时僵硬，房内也安静了下来，一时间气氛很诡异。
“……”脸色有些阴暗，慕容黎万万没想到执明的伤势居然是装出来的，还使得自己那么忧心，深更半夜还去照顾他。
感觉自己被戏耍了，慕容黎一阵来气，伸手握住了执明那被细布包成球的左手，猛地握紧。
“哎哎哎！阿离这个是真的啊！！”没想到执明立刻大叫了起来，“手是真的受伤了！医丞的药加了黄连还特别苦！阿离本王知错了！！”
当然，慕容黎根本没用多大的力气。
再者，因为执明十根手指和掌心都割破了，所以沐影心十分小心地把每一根手指都至少缠了五层。在包扎好之后，沐影心还十分恶趣味地用细布绕着整只手缠了几十层，拇指和其它四指单独分开来缠。而今执明的手掌一不能弯曲二不能合拢，其厚度可想而知。
当然，沐女帮他重新缠上的时候也是按照沐影心的方法缠的。因此，执明根本感觉不到疼，可慕容黎闻言后却也立刻松开了手。
见慕容黎如此关心自己，执明心里甜的似是融了蜜糖一般。心中一块大石头算是落下来了，执明笑道：“阿离，本王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你担心在这乱世之中你我二人不能自处。”
“……看来王上当真是变了，并非是我的错觉。”将糕点放回食盒，慕容黎拿起一旁的奏折继续批阅，“正是。更何况瑶光而今才刚复国不久，总会有人不想让我好过。”
“你放心，瑶光不会出事，你更不会出事。”执明倚在了慕容黎的肩上，情景竟与在天权时甚是相似，“阿离，本王那儿还有一件软丝甲。回头本王让人送来，你一定要时时刻刻都穿在身上，毕竟现在想取你性命的人多得是。”
慕容黎并未拒绝，倒是直接接受了：“王上有心了。”
静静地看着慕容黎批改奏折，不知为何，执明总想多了解些慕容黎：“阿离，你能不能告诉本王你的过去？说说吧，随便什么都好。”
“……”思虑一二，慕容黎开了口，“其实在天权待了三年，王上着实吸引了我，因为我发觉你我二人有很多共同点。”
“共同点？”当时的执明真的只是个混吃等死的纨绔，执明倒是不知道他与阿离有什么共同点。
“我也曾有一颗赤子之心，只是被乱世所毁罢了。”慕容黎浅浅一笑，笑意却不达眼底，“我还是王子的时候，经常偷偷溜出宫去。瑶光虽然不大，却是热闹得很。尤其是正月十五的时候，赏花灯……我记得，还有一盏赤金制的莲花灯，漂亮极了。”
这些回忆是美好的，可放在现在，对慕容黎来说无疑是一种无法言喻的痛。
毕竟，现在瑶光回来了，那些故去的人却回不来了。
舒了口气，慕容黎停了笔，看向执明：“正如王上一样，我身边也有个莫郡侯。”
“阿离身边也有个莫澜？”执明一阵奇怪，“难道阿离身边也有个一起玩的纨绔？”
“他可不是纨绔，只是对于我而言很重要的玩伴。”提到夏侯煦，慕容黎舒心一笑，这才是真正的笑了，“他从小便是我的伴读，是将军之子但又博览群书。阿煦身子不好，却喜欢站在凉亭里看书，我每次偷跑去将军府的时候都会第一时间去凉亭，因为阿煦十有八九都会在那儿待着。”
看慕容黎的神情，执明便知晓那“阿煦”在阿离心中的地位绝对比莫澜在他心中的地位高得多。
想到这里，执明不禁有些吃味：“那现在那个阿煦人在哪儿？”
阿离也说了他是将军之子，总不可能跟着那些瑶光王室一起殉国了吧？
“……”心中猛地一阵揪痛，执明的话无疑是触碰了慕容黎记忆深处最不想回忆的一幕，“王上，你知道为何当年的瑶光王上都殉国了，我却没有殉国，而且还没有让天璇察觉吗？”
“这个……本王还真不知道。”察觉到了气氛的凝重，执明有种不太好的预感，干笑了两声，“难不成世上有两个瑶光王子？殉国了一个，还剩一个？”
“是啊，殉国了一个，还剩一个。”慕容黎眸色愈发黯淡，“死了的那个‘瑶光王子’，便是阿煦。”
这个答案，着实让执明意外：“难道？”
“是。阿煦换上了我的衣服，替我殉了国。”慕容黎沉声道，“因为面目全非，所以也就蒙混过关了，我就是这么借着阿煦的命活了下来。”
也就是在那个时候，叫慕容黎的白衣少年彻底被乱世所杀，只剩下了背负着家仇国恨的红衣少年，慕容离。
手中的笔被人夺走，慕容黎猛的回神，看向夺走毛笔之人。
是执明。
“阿离什么时候也和本王一样喜欢画奏折了？”执明歪了歪头，“再画一会，奏折都要花了。”
在慕容黎愣神的片刻，手中的毛笔已经在奏本上留下了墨迹。
执明无法想象慕容黎曾经承受着多大的负担。瑶光被天璇所灭的时候，阿离才尚未及冠啊。
一个赤子心性的少年亲眼目睹了国破家亡乃至挚友代替自己而死，肩负着国仇与家恨，逼迫着自己活下去，步步为营，彻底泯灭了自己的赤子心性……时时刻刻承受着精神上的煎熬。
心疼之余，执明不由得认真了起来：“阿离，本王有能力护住你和瑶光。阿煦不在了，那本王便来代替他陪着你。”
“……是吗？”慕容黎一怔，并没有面露喜色，甚至移开了视线，不再看执明，“不过，我倒是更希望王上能保护好自己。”
听到执明说出这种话，慕容黎不可能一点欣喜之意都没有，可更多的是忧心。
他不指望执明能保护他，只要他能在这乱世之中懂得如何自处便好。只是慕容黎担心会仲堃仪对执明下手。仲堃仪在暗处，他在明处，他没有十足的把握能护执明周全。
阿煦已经走了，他不希望执明也离开。
只是下一刻，一双被细布层层缠绕的手轻轻将慕容黎的脸捧了起来，使得慕容黎不得不直视那双手的主人。
看着慕容黎那双被他言道“有日月之辉”的眼睛，执明认认真真地开了口：“阿离，无论如何本王都不会离开你，所以说不用怕。本王已经能够独当一面了，阿离，本王能护好你。”
言罢，执明竟是直接凑上前去，覆上了那双薄唇。
阿煦，你与本王素未相识，但本王却要谢谢你。
谢谢你救了阿离，否则本王也不会遇到他。
不，是阿黎了。
日后，本王会代你陪在阿黎身边。
定然不会让他受委屈。
突如其来的举动使得慕容黎毫无准备，但他却也没有即刻推开执明。
甚至，还有些许贪恋。
【“以戚将军的忠勇，以及你的智谋，一定可以复国的！”】
【“……复国？”】
【“对，复国，只有复国才对得起那些死去的将士和百姓，才对得起王上！你一定要活下去，只有活下去，才有希望！”】
只有活下去，才有希望……
阿煦，曾经我以为，复国是唯一可以支撑我活下去的支柱。
可现在，似乎有些不一样了。
这么想着，慕容黎缓缓闭上了眼眸。
掩盖住了眸中不易察觉的笑意。
…………
……
津ICP备2022002164号-2 © 2016-2023 iHuaBen.com 版权保护声明 不良信息举报:jubao@ihuaben.com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