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回归梦魇

行李箱的最低层有一个炸弹。然而在这辆拥挤的开往大原市的公交车上，没有一个人能察觉的出来。

提行李箱的人坐在公交车最前排的竖向座位上，那使他的正脸是对着过往的乘客的。可是他太普通了，没有任何人发现出他的异样。每个人都因为车厢内的闷热而烦躁不安，靠窗的乘客甚至将头更靠近了风口一些，让扑面而来的疾风好给自己透透气。

经过下一站的时候，上来了一位老人，她的头发并没有因为年龄的缘故而稀疏脱落，也没有一根白发，可从她的体态，手上的皱纹仍然看出，她已不再年轻，而是步入年迈。

提着行李箱的男人此时双眼已紧紧地盯住了老人，他作出要起来的样子，招呼起那位老妇人道：“来这边坐吧。”

“您要下车了么？”

“不，请来这边坐下吧。”男人说着，起身。

老人明白了他的意思，不停地道着谢，安心地坐到了那个座位上。她的身体碰到了旁边的行李箱，里边有一个还未引爆的炸弹。

“你只需要帮我扶一下这个行李就好，不要让它倒下去。”男人对老妇人说道。

老人听到后，点了点头。只是帮忙扶一下行李，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她把手搭在行李箱上，另一只手撑在座位旁边的扶杆上。男人退到了后边有些，好给新挤进来的乘客让出一点位置。

公车摇摇晃晃地往前行驶着，离目的地还有二十来个站的样子。车上的人时不时地发出一声抱怨或者叹气，司机的急转弯与刹车也不定时地来一次。

老人在这样的环境下昏昏欲睡，头不时地往前倾点着，在一阵喧闹后又醒过来，之后又犯困反复着相同的动作。

待到又一次刹车过来后，老人再次醒过来。她环视了一下周围，发现刚刚的男人已经不在旁边了。可是他的行李箱却还留在那里，丝毫没动。老人有些疑惑，是男人忘记了自己的东西，就下车了么？离大原市已经不远了，公交车上仍是挤满了人，这种情况，其实是常会发生的。

怀着心思的老人将手掌盖在那个行李箱的上边把手上，在那层皮革的下边，正发出“滴滴”的声响，可因为人多声杂，没有人注意到它。

几秒后，行李箱中的炸弹在毫无预兆中爆炸了。而把它放在那儿的男人，此时已相距千里之外。

完成了。他心里这么想着。

媒体即使报道这场事故，也不会将矛头指向他这边，因为他有完美的不在场证明。

当他把SCP卡在门槽处一刷后，那儿便打开来了。里边身穿隔离服的研究人员向他点头说道：“博士，请来这边，看当前情况。”

男人经过了一些身着束缚衣，面部狰狞的人，他们被研究人员推着进入一个房间，之后门被重重锁上，里边发出“嘤嘤”地惨叫。

墙上的日历标示着1998年，在不同的月份都用记号笔圈了出来。男人坐到桌前，点开全息屏，一个被展开的荧光长屏中正播放着大原市所发生的公交爆炸事件。研究人员手上拿着一本记事簿，说道：“他们都已经被转移了，一共五十六个人。”

“嗯。”男人回应了一声，将长屏移开，点出另一屏幕的人物资料显示。

“这次完全是随机进行的，”男人将手指放到下唇之下。当他一个人坐在空旷的办公室后，他拿起桌上的电话，拔打了一个号码。不多时间后，那边就通了，男人将电话筒换到另一个耳朵，对里边“呼哧呼哧”的喘气声说道：“那几个小孩已经解决好了吧？”“这是个意外。”“不是个意外，老天有眼，把他们指派给我。”

“可是博士.....‘复眼’希望性最大的那个孩子，并没有在他们之中。”

“什么？那你所说的孩子是？等等，刚才提到的意外......”男人有些着急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整张脸贴到了话筒上。

“是的，这次赌输了。我们得把时间齿轮进行调整了。”

“乱了！乱了！全都乱了！为什么不让人上去把他硬推入裂缝的‘里世界’去！”

“我们得遵循规则，博士，命运就是如此，十五年后，我们还会有机会。”电话里的人声似乎在安慰着男人。

男人猛地挂下电话，两个拳头锤向桌面，摇了摇头拼命说服自己去接受这个规则。

我不想看到失败。男人的心里，有一个声音这样说道。

而如今，这个男人又面临了这个选择，这一次他不是在办公室，而是在驶往大原市的车里，一定不能再错过他了，他就是我的‘复眼’，男人想着，将烟头摁灭在坐在前边司机的后背上，而穿着黑装的司机头向着前方一声不吭。

直到对讲机传来讯号：“博士，他们已经过界了，要启用银翼免干扰么？”“不用大费周折，我就是要在公众的眼皮底下让‘裂缝’使时间重新回到1998年。”男人的手指滑过下巴。

陈彦他们的车已经开入过去的老公寓所在的地方，除了楼下的大门被警戒条封住，其它的地方都没有大的变化。陈彦一见到此景，脑袋突然“嗡”地一下，像里边穿梭着大量的蝇虫，在脑里“嗡嗡嗡”地转个不停，头痛欲裂。

“你怎么了？”小雪用手拍了一下陈彦的手背。

这时，陈彦才恢复一些过来，像惊醒一样，头猛地贴到椅背上，大口地喘着气。“没事儿，跟我走吧。”他拉开车门，走到车外公寓前。

“来，帮我一把。”陈彦说道。唐宗上去，帮他一起把楼下的玻璃门用手枪枪托击碎了一个大缺口，再伸手进去把门转开。

潜伏在公寓楼下的人员都一动不动，静待三人走进楼去。昏暗的门道将他们隐入其中，只有微微的亮光从窗的缝隙中透过来。

唐宗带头走在最前边，因为他手里有枪。陈彦则扶着墙，移到电梯旁边。“干什么？”唐宗问道，似乎见他的眼神实在古怪。

“没有，我看看而已。”陈彦摸了摸电梯上下指示屏，那儿蒙了一层灰以外，没有亮任何表明正在使用的灯。

“我们从旋转楼梯上去。”陈彦对另外两个随行者说道。“都听你的。”唐宗持着枪蹿进楼道里。

那儿仍然没有一盏可以亮的灯，但从楼层的顶部有透下一束小小的光圈，如果值正午，太阳会直射楼顶中央的彩玻璃天窗，映下五颜六色的光下。而这楼道里的味道对陈彦来说，实在太熟悉了，那便是浮尘的味道。

楼梯一圈又一圈地往上边缠绕着，每走一步都回响着他们的脚步声，还有无法安静下来的尸狗及鸟笼里的乌鸦。

“那条狗跑上去了。”唐宗抓着楼梯栏杆说道。

“不用管它，它可能是嗅到了自己的归宿地就在附近了。”陈彦跟在唐宗后边，小雪扯着他的衣服，担心在黑暗中绊倒。

离楼顶还剩两层时，“啪”地一下，楼顶的门被推开的声音，像是有人就准备在那儿欢迎他们一样，可是又不是，因为冒出的声音确实表明那儿有人，有小孩，在楼层顶上，叫着，像是玩游戏那样欢笑着。

刚刚溜上去的尸狗此时竟往下蹿去，跑过陈彦他们的脚边，在小雪后方停住。“它出什么事了？”小雪贴着陈彦，有些害怕，不知道尸狗的行为是在表明一个什么意思。理应说，尸狗不会害怕任何一种情况，可当它都逃开时，那它害怕的，又会是什么东西呢？

乌鸦也安静得缩到笼子一角，不扑腾了，像冷静洞察的局外人一样。

小孩的声音没有消失，真实存在着。在旋转的楼梯之上，搭满光晕的灰尘间，陈彦终于听清楚了小孩在说的话：“徐佳！来这边！”接着，一点点的光亮就像被传染开一样，一点点地，顺着楼顶，从孩子的方向侵过来、这“入侵”的亮光如同记忆一样，带着昏黄的暖光，将楼道里的黑暗驱走，只剩下孩子的欢笑。

“陈彦......陈彦......”唐宗叫唤着陈彦的名字，小雪也一样，突然惊叫起来，陈彦定睛一看，他们的腿都化成黄沙一般，被楼道向下吸着，他们想抓住陈彦，可下身像被谁拖着一样，拖去了楼底。

这旋转的楼梯中央空隙部分就如同一个巨大的漏斗，把他们拽入沙尘底部。而尸狗却被扯入墙壁陷入其中，像落进沙的漩涡里边，从没出现过那样。

陈彦急忙拉住鸟笼，与那股强大的吸力作着抵抗。然而，那个漩涡并没有吞噬他的意思，而是像催促他一样，楼梯扭曲缩短着他与顶层的距离。

唯一正常的地方，就是小孩的声源处了。那儿充满着暖暖的光线，没有被扭曲的部分。

慢慢地，陈彦所站的位置也溶入那道暖色调的光晕中，他感觉有点不对劲，拿起手却发现自己的手掌已经变小了，像个小孩一样，不，应该是他整个身体都缩小到了小孩的模样。而乌鸦成了他捏在手里的一个巴掌大小的生锈齿轮。

他怔怔地站在那里，看着旋转楼梯上当年的伙伴。然后，他们也从楼梯的扶手上边越过头来，看到了台阶下的他，向他说道：“你犯规了！不能藏到下边去！难怪找不到你，你如果不遵守规则和我们玩游戏，就只能回家了。”

“嗯......”陈彦仰着头望着他们。他装作普通的样子，走到他们面前去。谢小伟盯了陈彦好半天，因为他瘦瘦高高的缘故，让他看起来就像立在那儿的一个石杆子。他从陈彦的手里夺出那个齿轮，发出耻笑道：“你发现了这个？”然后他举起手上的齿轮好让所有的小孩看到：“快看！陈彦找到了一个破齿轮。”

“哈哈......”周围的小孩都跟着笑，而陈彦似乎感觉真的又回到了他们的中间，心理也回到了当初的童稚时期。拼命跳起来想抢回属于自己的东西，可却没有办法，那时，好像真有发生这个事。

“这破东西有什么好抢的！”谢小伟不屑地将手里的齿轮扔了出去，小小的齿轮在空中转了好几个圈，落下了旋转楼梯间的空隙，摔到漏斗底部的沙尘中。

“谢小伟！你不要欺负陈彦好不好！今天是我的生日。”徐佳上去推开谢小伟，挽住陈彦的手臂，继续说道：“你就总是太好被说话了，谁都能捉弄你。”陈彦恍惚中意识到，这就是还原当时的情况。

杜霖远远地看向这边，半边脸藏在楼顶房间的窗帘后边，脸色不大好看。这些都被陈彦看在眼里。

周聪和何田田拉着手，何田田还嚼着嘴里没化开得半颗奶糖，并不时用舌头顶着上边的牙齿，那儿似乎有一颗牙齿马上就要脱落了。周聪因为总在被子里打着灯看漫画，眼睛虚得小小的，应该快要戴上近视眼镜了。

可是，这种不对劲来源于谢小伟身上，对，就是谢小伟身上！

“你们想玩另一个游戏么？听说如果在那个电梯里讲故事的话，它会带你们去别的地方哦......”谢小伟......像一具雕像......雕像......

杜霖往这边翻着白眼：“你还小么？”

这个气氛，就是当初的那个时候.....陈彦捏紧了拳头，决定的时候已经来了......

“干吗不试一试呢？”徐佳扬起手来，像总算找到了一件事来消磨时间一样。

杜霖挥手道：“反正我是不会玩啦......要玩你们继续好了。”

“那你们......”徐佳指着其它的小孩。

不要......不要！陈彦紧绷着脸，盯着其余的人。

“我也参加！”何田田“咯咯”地笑着。

快说呀！说呀！说话呀！我这是怎么了......陈彦在困惑中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我在害怕......我仍像那时一样怀着恐惧，我这软弱的人！永远都做不好的人......

“冯子乔你也来嘛。”何田田说着。

“我不要！”

“周聪？”

“无所谓，只是坐电梯吧？”

不行......不能进里边去......动起来......动起来呀，就是我什么都没有做，才让同伴消失在裂缝里，才让冯子乔绞入齿轮，才让唐宗染上病毒，才让杜霖被削去手臂，才让小雪......才让妈妈......不能这样！就是因为我，才让一切变成这样！陈彦心里充斥着各种矛盾的叫喊，可他挤不出一句话来。

“那这样吧，反正这地方也很让人失望，不如待会儿去我家，我跟他们就直接下到一楼，你们余下的走楼梯吧，真不好意思呢。”徐佳说完，看向杜霖的方向。

陈彦看着他们走进电梯，然后......谢小伟走在最后边，也进去了，他的衣服外套鼓鼓的，里边有东西，透过空隙，陈彦看到，里边确实有东西！

电梯门即将关了，陈彦看着他们，就要消失在电梯之内，而谢小伟的表情看上去有些得意，嘴角向上弯着。

“等等！”陈彦的手扒过去，抓住门缝。“不要去！”他的声音已发出最大接近嘶哑的程度。

门“啪”地关上了，陈彦滑倒在电梯门前，声音有些带着抽泣：“不......不......”可是，正当他悔恨不已地瘫在电梯前时，电梯门又打开来，徐佳的手还放在开关键上，眼神里满是疑问。

“你没事吧？”她挠了挠发夹卷起的头发。

陈彦抬起泪眼模糊的脸，像失了神，忙冲进电梯内，脸色仓惶地把他们给强拉出来，一边说道：“别进去！你们都别进去！”

徐佳把手放到陈彦脸上，帮他擦泪，安慰他道：“行了，我们就在这里呢。”陈彦则反抱住她，想弥补自己的过失。

不能再失去他们了......他这一次，紧紧地，反抱住徐佳，眼泪‘‘啪嗒啪嗒‘‘地湿了她的外套。陈彦不想犯下当年让自己愧疚的事儿来。然后，他想起了谢小伟的举动，忙抽身而出，面向谢小伟，质问他道：“你刚才是什么表情？”

没有回音，这沉默让近在四周的孩子都摸不着头脑......

“你衣服外套下藏着什么！给我看看！快呀。”陈彦拉扯起谢小伟的衣服，想看到那个使他疑惑的地方究竟有没有存在可怕的东西。

谢小伟反抗着他抓过去的手，两人便扭打在地上翻起滚来。陈彦被谢小伟一拳打在左脸上，可他仍没放弃，扯着衣服的一角往上掀。两人的动作也激烈加大，最后陈彦发现力量又回到了自己的身上，他的身体恢复到原样，不再是个小孩子。

身子底下压住的谢小伟的脸也像电视上出现的电流白色雪花点一样，“刷刷刷”地发生了变化，变成了另一个人，陈彦所认识的那个人。

他们嘴里的博士，把陈彦带出梦魇又陷入险境中的C！

“为......为什么！”陈彦抓着他的脖子，而他则作着猛烈的挣扎。后方上来一群工作制服者，把陈彦按倒，用枪抵到墙边。他被一记枪托给揍了一下，嘴便冒出血来，满嘴的血摊在口中，像拔掉大牙的人也没能止住血，让它们不禁往外涌。

C站起来，拍着身上的灰，抹了一下嘴角，迎向陈彦说道：“你想听，我就告诉你。当时，在老公寓的电梯里发生的是一场爆炸，是我救了你们这些孩子，没有我，你们都得死。”

“你说谎！”陈彦想用手去推他，可是都被穿警务服的人缚住身子，动弹不得。

“你因为受到太大刺激而这些年都活在自己的幻想当中，营造出一个你的世界，来麻痹自己，”C整理好衣装，“这不是你应该呆的世界，然而，我们在那么多方面又如此神似，你是世界上眼睛最多的‘蜻蜓’，有着280000多只复眼，你能帮助我看到更多风景。”

C上前来双手扣住陈彦的头，眼睛直视着他。“加入我吧。”“别碰我！”陈彦的双眼充血变得通红。

“我得告诉你，那炸弹不是我放的。我只想让你回来。”C的语气突然温柔下来，如同在对着一个不懂事的小孩说话一般慈祥。

“我们本来就该在一起。只是这些都得靠你自己，我们做不了强迫的事，只能一步步把你引向这边。”C摸着陈彦的头，像面前的青年就是他的儿子一样。

“我是我自己.不会成为你的人！……永远不会！”陈彦眼神坚定地这么回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