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云书——倾尽天下

许多年前，我还是个并不受宠的皇子，饱尝“红颜未老恩先断”的母妃和我住在信阳宫里，我唯一能够庆幸的是，虽然父皇并不宠爱我们，但我没有像太子那样要与自己的母亲分开受专人的教育。

我很小的时候每每看着太子趴在楼廊上眺望长春殿就觉得很心酸，他知道自己的亲娘只是个身份卑微的宫女，最后虽晋升为贵人，但仍然不够资格做他的母亲。我跟母妃说:“太子哥哥很可怜。”母妃蹲下身来看我，笑着对我说:“胡说，太子哪里可怜了。他长大是要做皇帝的。”

“做皇帝很好吗？皇帝有什么？”

“什么都有啊，”母妃站起来，牵着我的手，指给我看宫殿外那浩渺无根的天空，“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做了皇帝就什么都有了，整个天下都是你的。”

“那也未必，太子哥哥是未来的皇帝，可是连跟自己的母妃一起生活都做不到。若是我要跟母妃分开，那这个皇帝我不稀罕。”

母妃笑着将我揽到他她的怀里，好像我是这个世界唯一的珍宝。

我十岁的时候，身体一向很好的太子突然暴病身亡。我跟母妃感叹着人世间的无常时，太子哥哥的亲生母亲，那个身世卑微的贵人披头散发地冲进了信阳宫，身后跟着面目阴沉的父皇。所有的证据连给太子下毒的毒药，都从母妃的枕榻下翻出。贵人在信阳宫里以头抢地血，泪横流地哀求着父皇还太子一个公道。我拉着父皇的衣摆跪下来向他求情，我说母妃绝不是这样的人:“母妃为什么要这样做呢？她没有理由害死太子哥哥。”

父皇叫人带走我，他一手挥开我，将龙袍从我和掌中抽出，那失去儿子的疯女人扑上来一双怨毒的眼睛瞪着我，声声凄厉的喊:“理由?我告诉你理由，那就是她想让你做太子!她想让自己儿子做皇帝!”

我被人带出去时看着跪在地下的母妃，她没有辩解，面对被搜出的所有证据沉默无言，只是面上浮起温柔恍惚的笑，那是她对我的安慰，也是我对她最后的记忆。她在信阳宫的青玉地面上对惊惶而去的我微笑，金色的夕阳穿廊而过，打在她身上，是我回忆里再凄凉不过的底色。

后来信阳宫里的老嬷嬷告诉我，母妃身染恶疾，不治而亡。但谁都知道她是在那个夜晚悬梁自尽的，有人说她是畏罪而死，有人说她是为了力证自己的清白。父皇的雷霆之威下没有人能在对皇室这两起悬案有什么异议，我被人送回来，仍旧住在信阳宫里，但从此，再没有人蹲下来笑着问年幼的我一句:“长大了去做皇帝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