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班

当医生真的太难了。像董康这样二十出头的小伙，正是熬夜打游戏、泡吧年龄，可是他却因选择了学医而夜不能寐（被罚值夜班了）。

寒冬的夜晚太冷了！值班室里，董康在一团被黑夜围裹的光里忍不住打盹，这种浑浑噩噩的感觉可一点都不讨喜。

“铃铃铃……铃铃铃……”华为默认手机铃声如一把利剑，划破了董康的困意，他打了一个呵欠，昏昏沉沉地眯眼一看，发现这电话是护士站打来的。

“我是董康，有什么事吗？”

“待会儿会来一个被毒蛇咬伤的患者，你点过快来帮忙……”

毒蛇？董康闻言立刻清醒起来，就像教授之前所说的那样，这是一个医生的本能。他随手拿了一件遮天盖地的白大褂，随意地笼在身上。

“呜嘟嘟……”没来得及挂断的手机还在挣扎，期盼着董康能够再次听到它的声音。

董康再次拿起手机，同时快步离开值班室，“还有什么事吗？”

“你来的时候顺便去叫一下江主任，她手机关机了，我们联系不上她……”护士没有功夫挂断手机，一阵嘈杂的药品碰撞声传进了董康耳中，那是可以拯救生命的声音……

“快！快！快！”随着几声叫喊，一辆平车被众人推进来，熟悉的情景再次上演。

急诊科走廊的地板上满是医护人员忙碌中一闪而过的影子，光影交错中，董康似乎看到了生与死的交替。虽然不认识这个病人，可是他有一个强烈的念头——活着！他想让他活着。

“叫什么名字？”

“他叫黎凇，30岁，刚才被毒蛇咬了，伤口简单处理过……”还不等被咬伤男子开口，同伴就把他的身份、信息全部上报给护士了。

张泠手法娴熟地检查这个人的生命体征，“血压低，心率快！”这时，江晓琪也赶到了现场。

“患者被咬伤多久了？”

“四十多分钟了，我们是从从香山来的，附近的医院都没有血清（文中假设没有），还好路上不堵车……”尽管夜里温度低，但同伴早就急得大汗淋漓了。

“家属先别着急，”在一旁的董康转问床上的人，“知道自己是被什么毒蛇咬伤的吗？”

“白眉腹蛇。”

“腹蛇？你确定吗？”

“不会错的！”黎凇凝神直视他道，“伤口刺痛、畏寒发热，头昏、复视明显，胸闷、呼吸急促，再往下就会产生外周性的呼吸麻痹，如果治疗不及时，就会出现呼吸衰竭、肾功能栓剂或循环衰竭而死亡……我说得没错吧，医生？”

董康嘴角微微抽搐，“呵呵，确实没错……这是腹蛇咬伤的症状。”

学了这么多年医，他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患者，被毒蛇咬伤毫不惊慌，还躺在床上悠哉悠哉地跟医生讨论病情、用药和治疗方法，就好像被咬伤的人不是自己一样。

“接下来，你们会对我进行体格检查①、全身检查②、辅助检查③、免疫学诊断④……”

两人对话的同时，其他医护忙得昏天黑地。腹蛇咬后的伤口很小，黎凇被咬伤的右臂已切开排毒。

“可能会有点疼，患者你忍着点。”江晓琪好心提醒他。

一刀往原本就刺痛肿胀的伤口切下去，蚂蚁噬身般的痛楚几乎蒙蔽黎凇的感官，他努力忍住想要大口喘息的生理需要，“没事，你们慢慢弄吧……我记得要用1：5000高锰酸钾液和双氧水冲洗及负压吸引，后以25%硫酸镁湿敷……伤口局部及结扎上沿环形封闭，然后解除结扎。”

“哇，你很懂行啊！难不成你也是学医的？”在配药的张泠忍不住惊叹道。

“当然不是。”感受到手臂的疼痛，黎凇微微皱眉，“虽然我不了解医学，但是我了解蛇类，况且被咬也不是第一次了。”

了解蛇类？他是干什么工作的？护士们七嘴八舌地询问——八卦护士队已上线。黎凇就像没听见一样，对一切问题不做回答。

了解蛇类怎么还会大半夜的被蛇咬？

黎凇的同伴看出了护士们的疑惑，耐心向她们解释，“他是搞地质研究的，同时又是个业余的自然摄影师。我们今晚打算在香山拍摄，恰好得知附近的生态研究所里丢了一条人工培育的小白眉腹蛇。那条小蛇最后又被我们发现了，因为室外温度太低了……”

“因为外面温度太低了，为了不让蛇冻死，所以他就把毒蛇放进袖子里取暖是吗？”沉默许久的江晓琪忽然愤怒地说道。

被江晓琪说中后，同伴不作声响，算是默认了。

“你们怎么能这样呢？不要命啦？”江晓琪虽然嘴上责备，但是看没打麻药的他强忍着一声不吭的样子，她心中有几分敬佩。

把毒蛇放进袖子，然后被咬伤……厉害了我的哥！这莫非就是现实版的农夫与蛇？这个人的思维也太匪夷所思了，正在处理伤口的护士不自知的停了停手中的动作。

蛇毒起作用了，受伤的手臂酥酥麻麻的，已经失去了清晰的感觉，黎凇感觉头晕的厉害，眩晕感在脑子里爬……

渐渐地，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地抽动起来。

哪怕是一个临危不乱、指顾从容的科学家，在头脑混乱、意识丧失时也控制不了自己吗？“董康过来，我们一起按住他。”

“哦。”

控制住手里混乱的壮年男子可并非易事，可是尽管这样，我们江主任还是改不了突袭式提问的习惯，既然王子桥和欧阳君不在，那倒霉的就只有董康了。

“董康，说一下蛇毒中毒接下来的程序化救治。”

还在拼力“制服”黎凇的董康以为自己听错了，但是江主任灼热的目光完美的反驳了他这种想法——你没有听错。

“江主任，您这提问的有点不是时候吧？”

“我提问的正是时候啊，越是危机的时候越能体现出一个医生的……”听了这话，董康知道自己是非说不可了。

“接下来应该是……甲基强的松龙250mg或DXM 20mg静注，再将同等剂量加入生理盐水250ml中静滴。一支抗蛇毒血清加入100ml生理盐水中于伤肢结扎上方静滴，先慢后快，在半小时内滴完。”

提问了一大波后，江晓琪莞尔一笑，很久没有见过急救基础这么扎实的实习医了。这个董康真是干急诊的好苗子，不过，他似乎更钟意骨科，看来她得采取点措施挖人啊。

不知道过了多久，黎凇抬头迷离的看了下四周，还是在医院里，病床上，医生护士的工作还在继续，只是自己的身边什么时候多了一个女医生？她的身上披了一层急诊科特有的白色灯光，把眉眼衬托的恰到好处。虽然无意，可是这无意的一瞥，刚好把黎凇混沌的、一团浆糊大脑神经刺激清醒了。

刚才没仔细看，这个英姿飒爽的女医生的气质不错啊！感受到了肩膀处的压力，黎凇在心里嘀咕：她的手怎么按在我肩上？难道我意识不清醒时本能挣扎了吗？

看着护士繁杂的处理手法，黎凇感觉眼皮渐渐变沉重，他心里暗叫一声好累，然后就自顾自的睡了过去。

“醒了？”留观病房里，江晓琪注视着神色凄迷的黎凇。

疼了一个晚上，黎凇早就麻木了，他懒懒地问：“医生，我昨晚打了血清，今天应该可以出院了吧？”

“出院？虽然你现在没事了，但为了安全起见，我作为医生建议留观几天。”见他没有反驳，江晓琪也慢斯调理地解释了原因，“你一个蛇类专家应该不会不知道，毒蛇咬伤的轻重不看蛇的大小，而是看毒液射入量吧？”

黎凇点了点有些沉重的头转念又指正到，“不是专家，是蛇类爱好者。江主任不必那么严谨，有话直说就可以了。”

这句话引得周围护士一阵唏嘘——还说我们老大用词正式，也不看看他自己，说专家是抬举他，还“蛇类爱好者”，一个词而已，至于这么严谨吗？

面对眼前这位严谨而又不拘小节患者，江晓琪有点哭笑不得，其实，她一直很欣赏像自己爸妈那样的严谨认真的，不惜把自己的生命奉献给人类事业的科研人员，而眼前的这位黎博士，在他的冷静睿智中又浅藏着着一种有趣……与其说他有趣，不如说那是一种行业顶层人士独有的特点。

“好好好，蛇类爱好者，那我就直白点说了。”江晓琪轻笑，“你救的那条小蛇可真狠，一口下去把所有的毒液都喷出来了……你应该知道腹蛇是混合毒类毒蛇吧？由于摄入量挺大的，所以你现在可能同时具有神经及血循方面危险……”

在江晓琪的“亲和型”劝说下，我们的黎博士总算消停了。

“张泠，要密切监护与观察留观9床的病情，常监测他的生命体征。重点观察血压、出血倾向、每小时尿量、尿常规、血小板、3P试验、血电解质、肌酐及尿素氮等。如果出现少尿及血肌酐进行性升高，就立马告诉我，然后给他做预防性血液透稀。 ”

“知道了，老大。”张泠离开后，江晓琪并没有急着走。

作为一名医生，江晓琪并不怕蛇，她反而对这种爬行动物有点好奇。刚好黎凇的朋友回研究所拿电脑了，见他一个人在病房里待这无聊，两人也都是有共同语言的理工科工作者，江晓琪忍不住多和黎凇聊了一会儿。

短短的十几分钟畅聊，古今中外、四海八荒，都不必刻意找话题，两人就像伯乐遇千里马一样，真是相识恨晚啊！

等他的朋友来了，江晓琪也很自然地与两人道别离去，在她前脚踏出门外的一刹那，黎凇喊住了她，“江主任，谢谢你们！”

患者的口头感谢总会给医生带来偌大的幸福感和获得感，江晓琪回眸问道：“黎博士打算怎么感谢我啊？”

黎凇大概也没想到她会这样问，他稍顿了顿，“这样吧，等我好了，我带你去看一下那条淘气的小蛇。”

江晓琪也毫不客套的打趣说：“难不成你想借它之口来表达对我的感激之情（难不成你想让它也咬我一口）？”

此话一出，三人皆相视而笑，安静到恐怖的留观病房里留下了一串欢声笑语。

［注释］

①牙痕数量、大小、深浅、牙距，局部伤口出血、皮肤颜色，伤口周围水疱、血疱、淤斑、坏死等

②神志、眼征、皮肤黏膜有否出血、心、肺、肝、肾、消化道及神经系统检查

③血、尿常规，心肌酶谱、肝、肾功能，凝血六项检测、心电图、血气分析等

④酶联免疫吸附检测、天然乳胶凝集抑制试验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