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
1
如果让白宇来定义酒吧，他认为这是一个社会中的小社会。浅浅一道门，隔开两个世界，外面的人想进来，里面的人在挣扎。
2
选择在酒吧里打工实属下下策。
震耳欲聋的DJ，昏暗淫靡的灯光，都不适合白宇这个在读大学生。
不过还好，临近年关，往日包含万象的场地难得有些清净。
这家酒吧小有名气，薪水也不算少，克服内心的不适，客观来说，白宇对这份工作还算满意。
到底是谋生计的手段，也容不得他挑三拣四。
3
今天是年三十，不管是流浪者或者是拾荒人都会寻一方天地，安放自己。
酒吧里除了白宇没有一个人。
本来今天是不营业的。老板早早回了老家，一大串钥匙扔给他。正好，白宇没有去处。所以他没有拒绝。
只有今天，酒吧不像个酒吧。没了嘈杂的电子音乐，关了原本昏暗的灯，久不见阳光的一方天地，难得有了几分生气。
透过玻璃，外面飘起雪花，张灯结彩的大街空无一人。白宇难得望着窗外发了呆，连酒吧中出现第二个人也没发觉。
4
“Waiter.”朱一龙用还算干净的左手扯下起雾的眼镜，嗓音哑得几乎无法辨认出文字，“一杯威士忌。”
白宇眼前的男人狼狈至极。
隆冬时节仅仅着一件黑夹克，下身的牛仔裤更是混着鲜血和泥垢。斜靠着吧台上的一双手血迹斑斑，惨不忍睹，难为他还能垂着头安静的擦他的眼镜。
那张脸却是白净得可以，长长的睫毛根根分明，眉毛上挑处带着妖冶一抹红。
世界大了什么人都有，白宇不觉得稀奇。不过人人对美好的东西都心存怜惜，白宇只觉得可惜了那张脸长在这么一个人身上。
“您的威士忌，请慢用。”
“事情处理好了。”朱一龙接了一个电话，“你们安心过年，这点事还难不倒我。行，记得代问弟妹好。我？”
电话那头的人似乎提出了问题，朱一龙明显顿住。下一秒连眉眼都笑开了。
“你大哥我从来不过年。”
5
孤独总会让人合并同类项。
白宇从吧台下面取出紧急医疗箱，制止了朱一龙想要浪费一杯威士忌来清理伤口的举动。
“我来帮你吧。”白宇这样说，“那杯酒太贵了。”
朱一龙伤的不轻，手指关节处皮肉早没了踪影，露出森森白骨。
“如果疼了就说出来。”白宇不常处理伤口，但他下手很轻，低着头认真消毒缠绷带，生怕弄疼朱一龙。
“朱一龙。”上扬的声音从白宇头顶传入耳中。
“嗯？”白宇疑惑地抬头。
男人清清嗓子，带笑的眼睛直愣愣的望进白宇心里：“我说，我叫朱一龙，你呢？”
“白宇。”
窗外仍然飘着雪，小小的玻璃结了一两朵霜花，美伦美奂。
世界还是一样的冷，不过多了一对依偎取暖的人。
6
“还不走吗？”到了打烊时间，朱一龙依旧用一双敛了星辰的眼睛含情脉脉的看着白宇。
“我在等你一起回家。”
然后，直到白宇被拐到朱一龙家里也没缓过劲。
家？
家是什么呢？
白宇好像很久没有家的概念了。小时候回家仿佛是最美好的事，家也不算大，四四方方一块豆腐大，家里有妈妈烧的私房菜，有因为爸爸抽烟而被熏黑的四面墙，有专门为自己开辟出的小小藏书馆。
那时，白宇小，家也小，幸福也小。或许幸福又不小，刚刚好填满小男孩的一整颗心。
后来他就没有家了。
爸爸生病去世，妈妈被娘家人强行带走。叔叔婶婶看他的眼神恨不得让他们已逝的哥哥带着这个小拖油瓶一起走。
哪还有家？有的不过是一个囚牢，里面不是他的亲人，而是盼着他出点什么意外的牢头。在囚笼里，白宇长到十八岁。
“家里只有泡面了，就着小菜吃点？”朱一龙端着两桶泡面坐在白宇对面。
朱一龙的家也不过是一套租来的小公寓却让白宇敢舒服的呼吸。
朱一龙仍旧带着眼镜，一笑，眼角还会出现几道褶。任谁看，这也不是个坏人。
“伤口还疼吗？”两只手都裹成粽子了，想让人不注意都难。
“还好，我伤惯了。”
7
白宇和朱一龙一起过了年。
说是过年也不过是两个陌生人促膝长谈。
白宇第一次掉眼泪，即使在最难熬的幼年时光里，只要咬着牙白宇也能闯过去，可在这个陌生人面前，明明他连一句安慰也没有，就只是望着他，白宇也有掉泪的冲动。他太久没有和别人说过心里的伤了，久到他以为自己已经淡忘了。
朱一龙只是倾听，在白宇掉眼泪的时候递上一张纸巾，在少年人自虐似的紧咬着下唇的时候送上自己的吻，如此而已。
白宇果然吓懵了，朱一龙一点一点逼近自己，双唇上柔软的触觉都让他忘记掉眼泪。幸好，朱一龙没打算进一步欺负他，蜻蜓点水一般抽身而出。
“别哭了。”两个大粽子擦掉白宇眼里的泪，“以后我就是你哥哥。”
8
任何东西只要足够迷惑你，就足以毁了你。心软是病，情深致命。
朱一龙既有病，而且病入膏肓。接下来的一年里，他渐渐远离了之前流血的生活。
他害怕白宇的眼泪，他害怕白宇为他哭。
白宇有时候也想不明白，朱一龙一个堂堂的大学毕业生为什么非要去干混混的勾当，就算凭他这一张脸也够他吃饭的了。
朱一龙总是笑着摇头，顺带着把白宇抱的更紧。
初夏，小公寓里又有白宇一个人了。
朱一龙走的毫无征兆。
白宇没有掉眼泪。
生活一旦忙起来，什么情绪也没时间表达了，难过的时候被子一蒙就睡觉，醒来还是继续往前走。
白宇在赌，赌命运不应该总和他作对，赌朱一龙那样一个好看的人不会骗他，赌这次自己能等朱一龙回来。
我用未来赌你别走
希望你不要让我输
9
又是一年寒冬。
今年的冬天格外寒冷。
白宇又去了那家酒吧兼职。临近年关，酒吧里依旧空旷没有人。
他终于明白，世间有一种思绪，无法用言语形容，粗犷而忧伤。
或许，他白宇从没赢过。
也难怪，白宇也从不过年的，因为他没有家。
“Waiter.一杯威士忌。”
这是所有故事的开端。
白宇颤抖着转身，落入一个带着冷气的怀抱。
“走，哥哥带你回家。”
这是所有故事的结尾。
0
春花，秋月，夏日，冬雪，
纵然时间山南水北，
你我人山人海，
你来，所以我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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