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德殿,帝君批阅奏折处理政务的地方。此刻大殿东厢的大窗打开着,阳光洒入,殿内一片通明。
姬清辞端坐案前,一张精致绝伦的脸微微低垂,若有所思地翻看着一本书,未束的乌发散了满肩,更显得肌肤如玉。
眸光上下一目十行,玉色手腕微转,不时又是一页。
清风入窗,吹起了窗棂旁轻挽的锦纱,窗外是一株丹枫,此时盛得火红,零星飘落的朱叶跌入清池,荡起圈圈涟漪。
王崇喜躬身打帘而入,轻轻说道:“君上,兵部尚书秦奕秦大人求见。”
“宣。”连头都没有抬一下,两指夹起一页正前后对照。
王崇喜外出通传。
秦奕掸了掸衣袍,掀帘,向前几步,跪下,叩拜。
“臣秦奕,叩见君上,君上万安。”动作一气呵成,有礼有节挑不出一丝毛病。
“起来。”
秦奕直起身,抬眼望去,御案后的那人精致柔和的侧脸对着自己,眼睛却望着窗外如火妖艳的丹枫,耳边的碎发微荡,晶莹的肌肤在阳光的照耀下几乎透明。
秦奕心中震漾,又垂下头,敛了心神,说道:“启禀君上,按您的旨意,这次抗击北蛮的二十万大军已全部驻进了安庆第八军营,由李云飞将军负责操练。至于对将士们的封赏也已全部落实,军中士气大振,都感念君上天恩。”
“只是......”秦奕顿了顿,抬头看向御座,姬清辞玉洁剔透的侧脸淡然无波。
半晌,那人转过头来,目光微带凉意,自上而下压下来。
“说。”
秦奕微低首,垂在身侧苍白瘦削的手指屈了屈,食指和大拇指相轻轻摩擦,道:“只是,由傅东辰将军亲带的傅家军颇有不满。傅家军的将士说,他们是由傅将军带上战场的,多年跟随傅将军,这统帅只认傅将军一人,也只效忠,傅将军一人。”
他最后一句说得极慢,似无心之举,却又恰到好处的让人把话听得明白。
素白的手指屈起,轻叩桌面,姣好的眼眸中没有一丝温度:“只效忠一人?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打了一仗连怎么为人臣都不知道了?”
“还不止,君上,傅家军还写了请愿书,要给傅东辰将军请,侯爵。”
冰凉的目光盘旋头顶,秦奕埋首,却依旧直言陈事继续说到:“傅家军称傅大将军在此次战役中英勇抗敌,殚精竭虑,带领军队奔袭三千里,一举歼灭了来犯的北蛮主力军,继而又趁机追击其残余部队,将北蛮抗拒三千里地之外,此次战役傅将军劳苦功高,理应首功。”
姬清辞沉吟不语,半晌,侧头看向窗外。
一枚枫叶顺着秋风荡进了窗棂,落在大殿净亮的地砖上,明艳又萧瑟。
姬清辞凝眸,唇边漾起淡然笑意,“他是英勇善战,也确实是劳苦功高,但是孤就是不想赐封,请愿又能如何?之前就有人请过,结果呢?”
这句话十分儿戏,秦奕有些惶惑地抬头,秋日难得的暖阳将年轻的女帝笼罩,浅浅的一笑更让妍美的容颜显得珠光柔和。
“君上的意思是,放任不管?”谨慎试探,秦奕不认为当今帝君在对待忤逆上会开明大度。
“若是管,十万大军杀得完吗?”
“臣愚钝。”
“他们不是只效忠一人吗,那就让他们无人可效!”
姬清辞用手支起下巴,看着地上无意闯入的枫叶,似笑非笑。
“孤现在是动不了他,不过孤有的是时间,来日方长。”
王崇喜站在殿门口,等了好一会才见秦奕打帘而出,笑嘻嘻地迎上去。
“秦大人慢走,奴才送您!”
秦奕也看着他,脸上笑意温和拱手道:“这可不敢当,待会君上叫了,王公公得在跟前不是?还请公公留步,下官自行出宫便是。”
王崇喜双手交在身前,拂尘搁在臂弯:“哎哟可不是嘛,您看奴才这脑子一点都不灵光,还是秦大人考虑周全,怪不得君上倚重您呢!”
“哪里哪里,都是为人臣的本分罢了,我们这些做臣子的,食君俸禄自然要把君上放在首位,您说是不是?”秦奕一脸温吞。
“是啊是啊,秦大人说的极是!”王崇喜打着哈哈。
秦奕振了振衣袍,道:“王公公留步,下官就先行一步了。”
王崇喜躬身颔首。
王崇喜凝视着兵部尚书挺拔的背影消失在凤阁龙楼中,转身回到殿里,坐上之人一手扶额,一手翻着折子,看样子应该是秦奕刚才递上去的,王崇喜提起一旁煨热的暖壶续满了一杯茶,小心翼翼的放在了姬清辞手边。
秦奕的折子写得很详细却不累赘,姬清辞大致翻阅完便放下,身子往后靠,头微微扬起搁在椅背
秦奕刚才的一席话,让她她不得不有所思虑。
傅东辰是她当年一手提拔的,看重的无非是他过人的军事天赋和作战能力,他也确实凭着一己之力力挽狂澜,出师第一战便大获全胜,击退了趁虚而犯的祈国,让她登极之初免了外患之忧,国中得以休养生息,更让常年国富却兵弱的大承在军事上扬眉吐气。
他这一战不仅仅给他自己带来了无上的荣耀,更是给新君稳固了帝位,一统了民心,给了她肃清朝政的机会,杀伐决断的资本,不受旧臣钳制之苦,不忧外族环伺之患。
如今她威仪天下,群臣莫敢言之;大承安居一隅,列国莫敢扰之。
如今的日升月明,国运延绵,他傅东辰功不可没。
她也想过给他封侯拜相,敕地封疆,可是她清楚的明白,傅东辰有搏云之才,武可镇国,文可韬略。
这种天之骄子若不能为己所用,那便是养虎为患。
她也犹豫过,动摇过,君友臣躬她也想过。
可是傅东辰近年频频抗旨不遵,一句“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置她旨意于无地,前后派去的九位御监使竟也全部被扣留。
手握大军据北不归,十万国军对他唯命是从,根本就没把她这正统帝君放在眼里。
出言顶撞,举止僭越更不在少数。
出迎那天的“不跪”便是对她的警告——此人,不可不防。
一个边疆重臣,在朝廷和百姓的声望却远超帝君。
他越战越猛,她的心就越沉越深。
抬起手腕盖住双目,宛若纤月的长眉微微蹙起。
纳,以用其勇,诛,以成帝业。
实非我无心,只是这帝君宝座太冷,孤既已为君,则要比它更冰冷,不然又如何坐的长久?
建功立业你已经做到了,荣华富贵孤也已许你,这场博弈,孤决不能输。
垂手睁眼,玉色手指摩挲着龙椅镀金把手繁复的刻纹,水润如黑曜石的眸子深不可测,姬清辞暗定决心。
傅东辰,从今往后你若知收敛,孤可以保你一家安荣。
可若你一旦有不臣之心,孤,绝不会手下留情。
你好自为之。
忽然姬清辞闷哼一声,坐直身子,微微俯身,几缕乌发滑过肩膀垂落。
素白的手支着额头,纤眉凝蹙,一双灿若星辰的眼紧闭,身子有些轻颤,似乎在忍耐这什么。
站在一旁的王崇喜吓了一大跳,立马上前问道:“君上怎么了?!可是又头疼了?”
姬清辞未答,只是咬紧贝齿,脸色苍白,身子发抖。
王崇喜立马朝外面侍立的宫人喊道:“快去请李太医来!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