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寒秋。
王崇喜擦掉额头上的冷汗,拉开昭德殿的大门,迎着寒风弓着腰送走了当朝五位数一数二的文武大臣。
看着几位已年迈的老臣顶着已经寒凉的秋风,披着星幕走在这禁宫的红墙金瓦下,渐渐人影伶仃。
这位在内廷供职大半辈子的大内总管摇了摇头,望了望灯火通明的殿内,终是搓了搓有些发僵手,把拂尘在手上旋了一圈,搁在了臂弯里,低眉弓腰融入了灯火里。
缠枝镶金云纹灯架顺着猩红的地毯从殿门一直延伸到了最里面,照亮了那紫檀木案后大承国最至高无上,最尊贵,也是最美艳的女子。
星辰璀璨,不及坐上之人凤目流光,暖玉生香,不如坐上之人凝脂胜雪,桃李汀兰,不若坐上之人神仪妩媚。
这是帝国无人敢肖想的高岭之花,冷艳傲绝,魅惑众生。
王崇喜打帘而入,急步走向前去,虽然早已熟悉,但待走近还是被那坐上之人明艳卓绝的容颜惊得倒吸一口气。
“都走了?”姬清辞抬起头,眼中倒影着火烛泠泠,凉薄如冰的声音在殿中响起,隐隐泛起回声,显得有些空灵迢远。
王公公低着头恭敬地答道:“回君上,都走了。”
姬清辞合上摊开的奏折,色若冰霜,冷笑一声:“镇北侯?孤能赐封他骠骑将军已是天恩浩荡。战功卓绝?手握我大承百万铁骑,却据北不归,说什么‘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战神临承,威震四方?好得很。”
姬清辞神色凉薄,烟笼似的细眉下一双含情目此刻幽深邃远,带着无边寒意越过长龙似的灯烛,直直望着大门长帘,薄而圆润的嘴唇勾起一道优美的弧度。
“看来在他们眼中只有战神,没有我这君上了。”
王崇喜一听她这话,在心里为刚才那五位大臣捏了一把汗,果不其然又听姬清辞凉凉说道:“既然他们一心想为那人求封,用他们自己的翎戴来换也不算过分。”
拿过一本奏折,低头扫了几眼,便写上了朱批,“都革职罢,遣送回乡,永不复用。这五人都是南方人,山高路远的,路上遇上些盗匪也不是不可能,你安排一下。”
王崇喜心中了然,这五位大人是不可能活着返乡了,而且不仅他们,连并他们同行的家人奴仆也都在劫难逃,又是罔送几十条人命。
弯腰领旨态度恭敬。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王崇喜一面佩服这五位大臣的胆魄,一面又暗笑他们的愚蠢。
龙之逆鳞不可触,一触便是流血千里,伏尸百万。
姬清辞不是先皇嫡女,也不是长女,而是一名不受宠的妃子所生,相传即位前遭遇坎坷,一上位便暴虐成性,一纸诏书将得罪过她的人杀了个干净,其中包括先帝最宠爱的两个皇子,其余皇子皇女都被遣去了各自的封地被严加监视。她做帝君五年,也算治国有方,颓弱的承国隐隐有了扶摇之势。但其刚愎自用,政行令止,百官王公因言获罪的不在少数。到如今,整个朝廷成了她的一言堂,唯一能与之争锋的大承国只有一人,前丞相之子,镇北将军——傅东辰。
忽然殿外响起了一阵轻微却急促的脚步声,王崇喜识相的转了出去,再进来时,手上多了一封信。
“回禀君上,是傅将军的军报。”弯腰呈递,双手将信封举过头顶。
姬清辞接过拆开,只看了两行,便秀眉紧锁,一双凤目中满是不屑。
一旁的香炉青烟缭绕,王崇喜的腰背已经有些发酸,座上之人却毫无动静,惶恐地将眼睛觑起一点,刚刚抬头便对上了一双冷漠如九天玄冰的眸子。
四目相对,姬清辞似笑非笑,眼中似有点点寒冰碎开,在烛火中逸闪流光,王崇喜僵着身子,只觉得身后阵阵寒风吹过,汗毛倒竖,还未将头再次埋下去,便听到了那人天语纶音的开口:
“王公公,后日傅将军班师回朝,一切封赏都按孤说的算,你可明白?”
这位在宫中打滚摸爬了两朝的大太监此刻又一次深深明白了什么叫伴君如伴虎,埋头叩首,恭敬谦卑:“是,奴才谨遵君上谕旨。”
第二日早朝,罢敕的旨意便在宣和殿昭告,朝野嘁然,莫敢言者。
帝君对大胜而归的镇北将军是什么态度自然不言而喻。
散朝后,朝臣们行色匆匆,无敢议论,皆以目示意。
从镇北将军击败北蛮,驱逐三千里地的消息传入京都时,‘战神’的美誉便传遍了大街小巷,有童谣传唱着“文武双全傅家郎,父相子将千古芳,傅家兴来大承旺......”,更有甚者传出“傅家将星凌空,炽压紫微,国是将倾”,如此逆反言论官府却是屡禁不绝,甚至越传越沸。
手握大军,功高盖主,必不能为国主所容,但是姬清辞没想到的是,这个人会是傅东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