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回 祁老六死难得脱 苏无弃报恩改扮

话说祁老六冲出树林，正撞着了昔年的老对头——巴蜀地界上有名的侠客，风雨双流星郭天童和春秋笔苏无弃两人，再看二人的装束，心中已是了然上了当了。若是此时换了别个，少不得便要逃之夭夭，先留了这条性命再说。然而祁老六不比旁的人，眼见遇到的是这两位，便明白无有退路了。既是狭路上仇人相逢，便少不了要做一场生死搏斗，当即将手中刀一横，摆了一个“铁栓封门”的架势。

那两个也不敢怠慢，郭天童流星锤一摆，使个“拨草寻蛇势”，苏无弃却是一支笔指天，一支笔指地，乃是一招“顶天立地”。三人把定招式，屏息凝神，谁也不肯先发，只是眼中精芒爆射，在对方身上寻觅破绽。

祁老六到底是一个人，不敢久等，一声暴喝，大步抢到近前，狼腰带虎背，已是一招“横扫千军”斫向郭苏二人。郭天童叫一声“来得好！”流星锤一架大刀，苏无弃早已把手一旋身子一矮，随着招式中宫直进，直点向祁老六胸腹间五六处要穴。这正是拳谚所言“一寸短，一寸险”的精要所在。祁老六识得厉害，眼见苏无弃身形方动，急忙跃起，踢开流星铁索，一个鹞子翻身落地，苏无弃堪堪杀到，忙一个懒驴打滚，虽是躲过一边，却也已狼狈不堪。

顾人益见两下交手一招，也很觉得技痒，暗地里捡了一颗石子，不等祁老六起身，曲臂收腕，觑准了，喊一声“着家伙”！手腕一抖，那颗石子已是呼啸而去，直奔祁老六太阳穴。

祁老六原本就因为见了这两个对头，心里怯了，只是生死大事不敢丝毫放松，早忘记了身畔尚且还有两个人。骤然听见顾人益这一声喊，顿时吃了一惊，也不敢转头，又是一滚，这才正好躲过，

郭天童、苏无弃两个人又怎会错过？只见郭天童跟来，流星锤搂头甩下，来势峻急，祁老六尚未爬起来，眼角余光看见来势，寒毛直竖，急忙又是一滚，这一锤便打了一空，直打得土石飞溅。那祁老六也是倒霉，躲避的时候无暇顾及其他，撞在一颗石头上也不在意，只是太阳穴处火辣辣的磕破老大一块皮肉，鲜血直流。直到此时方才爬起。

阿古丽见顾人益打出飞石，猛然醒悟道：“我也真是蠢也！方才在树林里给他一个天山神芒，却不是好？嗯，现下似乎也不迟。”打定主意，暗中扣一根神芒，看得真切，一抖手腕，天山神芒电射而出。

这时苏无弃正奔近前来，轻轻一跃，一招“苍鹰搏兔”凌空下击，双笔刺向祁老六，祁老六眼见无法招架，急忙又将身子一侧，着地一滚，苏无弃这一招打了一个空，却不想这时阿古丽的天山神芒已到，“当”的一声响亮，正打在判官笔的笔头上，天山神芒重逾精金，所用的腕力必不会小，若不是阿古丽苦练多年，决然是无法用出来的。只这一下，令得苏无弃心中一惊，手一松，判官笔竟被神芒击飞了，“噗”的一声，好巧不巧刺进祁老六的肩头。

祁老六哪里想道会有这样的变故？吃痛之下惨叫一声，，手里的金丝大环刀也拿捏不住，丢过一边。但他到底是在生死关头，虽然惊惧，却不曾迷了心智，顾不得拔出肩头的判官笔，急急又是几滚，避开郭天童的流星锤，这才重新爬将起来，再没有鱼死网破的决心，回身就走。

但他本就只是从最为基础的刀法中体悟出来的杀人本领，虽然凶名在外，敌对的本领也自不弱，却终究不会那留命保身的轻身功法，如何能跑得过这几位？郭天童虽然叫顾人益让过一旁，可是这顾人益却正憋了一肚子的没好气，飞蝗石得手之后更是自满，本就有心加入战团。却不想阿古丽陡然一暗器将苏无弃的一支笔打飞，顿时怒道：“你做什么？”他怒归怒，却也知道阿古丽是友非敌，说完大步追去，一把捞起大刀，几步追进，举刀就砍。阿古丽因为天山神芒打错了人，也是呆了一呆，及见顾人益追去，也展开轻身功夫赶来。

眼看四人合围，祁老六就要被顾人益追上砍翻在地，祁老六对面正有三五个人带着二十余人赶来，看到这样场面，为首的叫一声道：“休得伤我大哥！”话音未落，左首一人起手便是一个乌突突的小圆球对准顾人益打来。

顾人益此时正兴起，只要将祁老六砍翻在地，却不想忽然觉得腰上一紧，身不由主倒飞出去，半空中被人一把抓住裤腰带，那人却是脚下一点，又倒纵出七八尺，如是三次，已在这间不容发之际退了近三丈。那圆球落地，就是“嘭”的一声巨响，直炸得地动山摇，四人都吃了一惊，郭苏两个急忙使一个“千斤坠”，内力灌注双腿，这才看看站定，身后却是“哎呀”一声尖叫，又是“啪叽”一声，仿佛什么东西摔在地上。郭苏顾人益三个一心在祁老六身上，并不去留意身后，待的硝烟散尽，只见那一群人已潮水一般褪去了。

顾人益正要追下，郭天童已一把扯住，叹了口气道：“人益，随他去吧！”

顾人益叫道：“师父，这厮重伤在身，不待此时杀了他，却让他走了，不是放虎归山？我大嫂一家俱都被他们刑凶门杀了，我大嫂更是被凌辱致死，不去报仇，难道就此放过了他们不成？”

郭天童皱眉奇道：“你大嫂是谁？怎么没听你提起过？”

顾人益正要说话，却听得背后一个女声倒抽着凉气道：“他嫂子是名刀山庄庄主的大女儿。”

这三人才转了头去看，只见阿古丽浑身是土，衣衫不整的从地上爬起来，那一张姣好面容上也早已邋遢一片，扭头“呸”了两声，问道：“这暗器是什么东西？竟这般厉害？”

三人见了她这般情状，都觉得好笑，苏无弃忍住笑道：“姑娘真是瓜得可以，这是江左霹雳堂的‘火云霹雳弹’，凶得很咧！有崩山裂石之威。姑娘不晓得厉害，只是埋头往前冲，可不是找死么？”

原来方才阿古丽紧随在顾人益身后，虽然看见这样的暗器却不认得，郭苏二人却知道厉害，郭天童急忙一抖流星锤缠住爱徒，抓住便退。苏无弃却是一时童心大起，一把揪住阿古丽后腰带往后一抡。阿古丽才吃了一惊，身子已是腾空倒飞出三丈多远，还没落地，正赶上火云霹雳弹爆炸，又被气浪掀飞了五六尺远近，弄得十分狼狈。也是她本就是回纥女子，并不十分在意，兼之常与师兄在沙漠中驰骋，灰头土脸早习以为常，若是换了中州地界的小姐，只怕当时便要哭出来了。

郭天童道：“名刀山庄？那不是南宫斗的所在么？怎么却与刑凶门结了梁子？”

顾人益和阿古丽都答不上来，只是一脸茫然。

苏无弃却不去想名刀山庄的事情，看着众人退去的方向，道：“郭兄，既然那厮用的是霹雳弹，想来是霹雳堂的了。”

郭天童叹息道：“如今事情只怕棘手了。”

顾人益也问道：“火云霹雳弹、江左霹雳堂我倒是听说过，不是前些年便已销声匿迹了？怎地却在这里？他们声名极佳，怎么又和刑凶门处在一处？”

郭天童叹了口气，道：“这些陈年旧事你如何晓得？就算你父亲，只怕也只是道听途说的呢！当年霹雳堂盛极一时，乃是当年梁山‘轰天雷’凌振部曲，以为宋江征讨方腊，一些英雄便留在江东，自创了霹雳堂。待的后来，金国南侵，打破了东京城，凌振死节。康王在金陵即皇帝位，延续国祚。再后来，金国四皇子，也就是大金梁王金兀术打过长江，困陛下于牛头山。幸得岳飞救驾，杀退金……金兵，其间霹雳堂的英雄也多出力死节，金山黄天荡一役，南境方始安宁。只是皇帝陛下不念旧恩，薄情寡义，暗地里派大军围剿霹雳堂，从此霹雳堂便不复存。也有说他们少堂主凌野被人救走了的，也有说霹雳堂中的人都已死绝了的。纷纷云云莫衷一是。”

苏无弃道：“就今日所见，那人或许便是霹雳堂的，亦可能是凌野也未可知。”

顾人益咬牙道：“那又如何？他们早已被我们几个打残，没有了战心。追将下去，就算他们的霹雳弹厉害，我们拼了一死又怕他何来？大嫂的仇总不能便这样算了。”说着边又要追下去。

郭天童逼一把揪住了他，道：“你这性子也要改一改才是。若说他们的那批喽啰也就算了，杀了他们当头的，自然树倒猢狲散……”话未说完，顾人益又叫道：“既是如此我们还怕他何来？师父和苏叔叔厉害，我虽不及你们，却也不是白吃饭的。这位姑娘据说又是苦渡禅师的弟子，合我们四人之力，便是千军万马又何足惧哉？”

郭天童见劝他不住，也是心中大怒，扬手便是老大一个嘴巴，将顾人益打得发懵。正要说话，只听得不远处人喊马嘶，急忙扯着顾人益，招呼阿古丽一旁躲了。不多久，马蹄如雷，人生似雨，到得着火的树林前面，正是一票雄赳赳气昂昂的人马，为首的将官高声道：“兄弟们给我四下里好生搜索，莫叫走了贼人！”众军士应了一声，四散开来搜捕。

郭天童，苏无弃二人正要带了阿古丽和顾人益退走，斜刺里一人扯住苏无弃道：“老弟，跟我来。”

四人大吃一惊，急忙定睛一看，只见一个卖解的老头带了一人与自己等人一样猫在身边，那人方面浓眉，正是“玉面神拳”顾人玉，卖解的老人也正是阿古丽和顾人益在客栈中遇到的那一位。

郭苏二人见了这老人，才定下心来，拖着顾人益，一行六人弯腰疾走出四五里，躲进一座破落的土地庙中，那老头和郭苏三人拢了一堆柴火点了，各自也都坐下了。那顾人益本气呼呼的不愿落座，被郭天童死拽了下来，顾人益十分尊师重道，不敢违拗，只能气愤愤坐了，鼻子里哼出一声，把脸面扭过了一边去。

郭天童、苏无弃以为他还在因为刚才的事情生气，便不管他，只是十分欢喜的看着老人道：“孟大哥，你为啥子也在这里？”

老人就腰间取出一个葫芦，喝了两口，抚须笑道：“我和我丫头跑江湖卖艺，在哪里遇到有甚稀奇？倒是你们两个怎么也在这里？”

苏无弃也笑道：“是也是也。孟大哥说的不错。我们本来也不会来这里。只是我们那恩人，红娘子韩夫人着她的徒弟来蜀中找郭大哥，说是要带一个书生往临安去，嗯……那书生叫什么名字来着？”

郭天童冷笑道：“那书生叫做陆游，字坦夫。”

苏无弃干笑道：“对对，就是这个龟儿子。这龟儿子倒是有些才名，只是做人十分让我看不惯。若不是颇有国家气节，我苏无弃早把他杀了。韩夫人便是对他这一份气节十分赞许，想让他进京搏一个功名，也好为国家出力。只是他那表亲出身江陵唐家，十分有权势只是避乱逃往蜀中。这陆游本来与他的表妹唐婉有婚约，却因为路老夫人不许而悔婚了。照说百善孝为先，可既有婚约在先，安可如此？唐家自然不会放的他过。韩夫人的徒弟正是岳少保的女儿岳银瓶，也很知道些兵法战策，便请郭大哥找一个人假冒陆游，大张旗鼓往中原过，他们却取水路直下临安，郭大哥便找上了我。”

郭天童咬牙道：“我也十分看那个姓陆的不惯，但那韩夫人又是我们的救命恩人，不能不管，便找了苏兄弟来帮忙，他虽然号称‘春秋笔’，可是一手易容改扮的本事也十分厉害。我们便商定分头进行，我带着苏兄弟取到陈仓，过关中，入大散关。不想那老唐家果然买通了人要动手。”

苏无弃叹了口气道：“似这样薄情寡义的人做了官，是否为国暂且不说，只怕老百姓的日子未必便会好过。也真不晓得韩夫人是作何想。”

两个人越说越是生气，直把那两双手的指节都握得“嘎吱”作响。

那姓孟的卖谢老头却似乎并不关心，只是微微颔首，末了问道：“方才树林里那把火是苏老弟放的吧？对头是何人啊？”

苏无弃脸上微微一红，赧颜道：“老哥明了，确实是我放的。那对头倒也不是别人，正是三年前从我们手下逃脱的祁老六，这次带了刑凶门的人要来截杀陆游，却不想在这里遇到了。”

他不说也还罢了，这“刑凶门”三字出口，顾人玉顿时惊觉，咬牙低吼道：“刑凶门？他们在哪里？”说着话，已是一跃而起，目眦尽裂，十分骇人。

顾人益沉声道：“大哥……我……”

顾人玉一把揪住自己的胞弟，低沉着嗓子喝问道：“如何？”

郭天童、苏无弃早已知道前因后果，见到这般场景，只得叹了口气，郭天童道：“人玉，你且稍歇。南宫庄主的事情我们都已经知道了。只是今次棘手得紧，还需从长计议。”

顾人玉已是红了眼，只盼将刑凶门杀尽绝了，哪里肯听？正是：

怒火冲天挟怨气，深仇血海放眼前。

不知众人是否劝得顾人玉住？名刀山庄的灭门祸事是否就此了结？祁老六等人撤走，是否还有后续？那姓孟的与顾人益的私怨又是否能够揭过？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