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题

我记得，遇到你的那天，天上在下雨。

那天的雨来得猝不及防，行人们纷纷找地方避雨，还好我有随身带伞的习惯。悠闲地撑开伞，在旁人羡慕的注视中步入雨中，没人跟我挤了，真好。

一路上看到的人不是用东西遮住头步履匆匆前进，就是四下寻找庇护之所，只有你，抱着一个东西，微垂着头，小心翼翼地绕过水坑，哪怕身体湿透了也不让怀中物品受到雨淋。

我登时好奇起来，上前将雨伞分给你一半。

你讶异地抬头，一张苍白的精致脸庞映入眼帘，接着，我看清楚你怀里的东西——竟是一把伞！

你向我说了一句谢谢，声音真是好听得紧。

我指着你怀里的雨伞问：“你为什么不打开雨伞呢？”你又低下了头，声音低沉:“这是妈妈留给我的最后的东西了。”我顿时脑补了一出母亲去世的小可怜剧情，顿时有些可怜你。转念一想，我自己都这样了，有什么资格可怜别人。自嘲一笑，对你说:“那我送你回家吧。”你沉默了一下，便同意了。

顺着你的指路，转转绕绕竟然来到一片有名的富人区，这里的房子是我用几辈子的钱都买不到的地方。我知道自己已经洗的发白的衣服和这个地方格格不入，低着头送你到了小区门口:“我就送到这里了，你让门卫送你到家吧，我先回去了。”你抓住欲要离开的我的胳膊，眼睛亮亮的:“跟我去家里坐坐吧。”你的眼睛是那么真诚，完全没有因为我的穿着而嫌弃我，突然我想起一件事，刚想说的一句“好”硬生生地停在了嘴边，尴尬一笑:“不用了，时间不早了，我该回去了。”你也不恼，松开手，轻轻笑了一下，用像两个好友在聊天一般的语气说:“好吧，那下次一定要来啊。”

突然一道好听的声音出现：“这是你的朋友吗？”我朝你身后看去，一个身穿西服打着领带的中年男子出现了，他只是微微打量了我一眼，看向你。你眨眨眼，喊了一声爸，才对他说：“这位同学看我淋雨才送我回来的。”你爸爸朝着我友善地笑了笑：“谢谢你送他回来，不过时间不早了，晚回家的话家里会担心的，下次再请你去家里做客。需要我送你回家吗？”我有些慌乱:“不用了，我家不远，谢谢叔叔。那个，你赶快回去洗个澡换身衣服，不然会感冒的。”你点点头。

我故作镇定地转身离开，步伐不紧不慢，等到了转弯处便狂奔起来。遭了遭了，忘了回家做饭，又要挨打了怎么办！一想到这里，衣服遮掩下的伤痕又开始疼了起来。

回到家刚打开门，一只喝空的啤酒瓶“砰——”地一声在我脚边炸开。我转身就想跑，没想到直接被抓住了头发扯进房间。我名义上的那个父亲朝着我的肚子狠狠踹了下去，疼得我眼泪直接蹦了出来。他浑身酒气，一边打我一边嘴里骂骂咧咧：“老子养你是干什么的？学你那骚狗娘出去勾引人？老子在家都快饿死了……”

我死死地咬住嘴唇，努力把自己缩成一团，尽管再疼也不发出一点声音。我知道，我要是哭或者求饶都会引来更为激烈的殴打。忍忍吧，再忍忍，他打累了就不会再打了。

不知道打了多久，可能是打累了，最后他停了下来，朝我吼到：“愣着干什么，还不去给老子做饭吃！”

我想用手撑着地板站起来，没想到两只手臂竟然疼得抬不起来，我忍着钻心的疼痛去了厨房，切菜的时候想着要不拿刀把他砍死吧，这个想法在我脑子里出现了不止一次，可是我就是没有勇气去实施，包括这一次。老老实实做完饭收拾完客厅里的狼藉，我吃光了剩饭并洗碗。

回到房间里开始做作业，我想起了你，真是可笑，我居然还可怜你，你有富裕的生活，还有爱你的父亲，比起我这个家徒四壁的房子，和整日酗酒家暴的父亲，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真的是不理解啊，人和人之间的差距怎么就那么大呢？我上辈子到底做了什么事才让老天爷这么惩罚我？浑身伤痛地躺在坚硬的木板床上，我沉沉地睡了过去。

第二天在无比强大的生物钟的召唤下，我准时睁开了眼睛，身上的淤青还是那么多，或许是习惯了，我竟然觉得没有那么痛了。呵，挨打也会习惯吗？

准备好两人份的早餐，我吃完饭就去上学了。外面还是在下雨，雨丝被风吹到脸上感觉凉丝丝的，周围人穿着的长袖让我显得不那么格格不入。

安安静静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该听课听课，该写作业写作业，看起来我和班上的大多数同学没什么区别，如果忽略我身上的样式老旧且不合身的衣服的话。

我很喜欢校园里这种轻松愉快的气氛，可惜美好的时光总是过得很快，已经到中午放学的时间了，今天要到家早一点呐，不然可能又要挨打了。

等到老师说完放学，我收拾好东西便撑着伞快走回家，根本没有看见等在校门口的你，更是没有看见你亮起来的眼睛缓缓暗下去。

果然，今天他看见我比平时还早了点回家，总算是没有动手打我了，我松了一口气，看来还是不能随便做好人啊。

一连几天，我都是按时回家，当然，都没有挨打。你却是连续在校门口等了几天也没有拦下我。

终于，一天中午，你忍不住上前把我拦了下来：“那个……你还记得我吗？”我停下急匆匆的脚步，不太理解：“那天是举手之劳，没有必要感谢我。没有什么事的话我就先走了。”朝你点点头，就想绕过你，还是被你抓住了胳膊，你看起来那么虚弱，力气却是大得很，又正好抓在我的淤青上面，疼得我叫了出来。

你心有疑虑，挽起我的衣袖，看到胳膊上面斑驳的伤痕，震惊异常。我想挣开你，却被你抓得更紧，我根本顾不上你问我是谁打的，我现在满脑子都是——“完了，今天又要挨打了……”。

我用尽所有力气挣开你，哭着朝你吼到：“都怪你！你为什么非要拦着我回去！我今天回去又要挨打了！都是你的错……”我是越哭越伤心，越哭越绝望。

“为什么，为什么非要我遇到这种事，为什么我要挨打，为什么我要这么痛苦地活着，为什么要把我生下来，为什么啊！”我哭得歇斯底里，又一次产生了轻生的念头。

你没有在意我的指责，上前轻轻抱住我，拍着我的背，声音微小但让人信服：“你只是不够强大，别人才会欺负你。你要变得强大起来，强大到什么都不怕，就没有人敢欺负你了。”

我推开你，笑得讽刺：“变得强大？让我跟他对抗？你还不如让我去死！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凭什么站在我的角度指手画脚？多管闲事！”

你定定地看着狼狈的我，黑眸里一丝情绪也无，十分平静：“你那天帮了我。”我讥讽地看着你：“我宁愿不帮你，也就不用挨那顿打了。”

擦了擦眼泪，朝着家的方向走去。你还是拦住了我：“等一下，我送你回去。”我看着你身后不远处的两个保镖，指了指他们：“能不能让他们去打他一顿，越狠越好。”你点点头：“可以。”

我站在家门口，听着里面男人痛苦地求饶，笑了起来，心里十分痛快。原来他也不是多么强大啊，瞧瞧现在缩在墙角的样子，哪里还有平时打我那耀武扬威的样子？

你牵起我的手腕，拉着我离开：“今天去我家吧。”

我生平第一次进到这么辉煌美丽的房子，第一次换上漂亮的新衣服，第一次吃这么好吃的食物，也第一次听到你向我说你的故事。

“你还记得第一次见到我抱着的那把伞吗？那是我妈妈留下的，最后一件物品，她特别温柔，爸爸很爱她。后来爸爸告诉我，伞是为了保护想要保护的人才打开的。”我忍不住问你：“难道你就不会想自己保护自己吗？你不会每次都是淋着雨回家的吧？”你笑了起来，好看到连客厅中央那顶璀璨的吊灯都失了颜色：“当然不是，那天的雨下得太突然了，碰巧那天又没人接我。”

我也笑了起来：“今天谢谢你了。”你歪着头看着我，眼里有着我看不懂的情绪：“有我在你身边，你不用怕什么的。”但那是你的底气，不是我的啊。我还是礼貌地笑了笑：“好的。”

第二天，早上还是暖暖的太阳，中午放学的时候居然下起了大雨，我想着家里那个被打的很惨的男人，回去看看他吧。我打开门，随手把合上的伞靠在墙边，想看看瘫在沙发上的男人怎么样了。“喂——”我想叫醒他，却看到他睁大着眼睛——他死了。我想尖叫，却好像被人掐住了脖子，发不出一点声音。

他死了……他怎么会死呢……是因为我昨天让人打他才死的吗？怎么会这个样子……

我脑子里面很乱，在雨中毫无目的地游荡，感受雨透过衣服的冰凉。直到看到一个同样淋雨但是拿着伞的人——是你啊。我张了张嘴，想要告诉你他死了，嗓子里却挤不出一丝声音。

你把那个视若珍宝的伞打开，把伞柄塞到我手里，替我遮住这雨。“我们回家。”你这样告诉我。

我以为你是上天降下来带我脱离苦海的救星，为什么我睡了一觉之后就发现自己被关在房间里，还有锁链将我限制在这里……

你就在旁边看着我笑……

你说你替我报仇了……

你说你有了想要保护的人了……

你说那把伞我收下，我就是你的人了……

你说我以后永远不会害怕了……

你说你的父亲也是这样对你母亲的……

你说我就像你的母亲一样温柔……

你说你爱我啊……

你说……

可是……

我不想这样啊……

我把伞还给你……

你让我走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