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玧其篇，拉面

闵玧其又回来了一次。

知道他回来了，是因为金硕珍在房间桌子上又发现了一摞钱。

他每次回来，都会是这样。

多的时候是两三万，少的时候是几千……

金硕珍看到钱的时候，心中总是郁结的，他不知道那小子现在在做什么，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的钱。

可他也无从问起，他从未见到那人身影，就像钱都是突然凭空出现一般。

他更不知道，如今神出鬼没的这个人，正在踏着莫流苏当初的道路前行，就像他曾经追随着云星的脚步一样。

只是闵玧其，他再去模仿追赶，都仍旧及不上那人半分……

莫流苏百年间游历四方，无论是身手还是见识，都是常人所不能达的广博，就连杀人，她也是专挑中间难度最高，赏金最贵的任务接。

杀一人，便可衣食无忧……

而他闵玧其，什么都不懂，单靠着一副聪明的脑子是不够的，他所接的，也只能是些难度偏低，酬劳又少的可怜的任务而已。

以前的他，认为生命是所谓的无价之宝，看到萱玥为了享乐而扔了命时，他总是觉得难以理解，要什么东西才能换得来一条命。

现在呢？他看得通透，人命真的不值钱……

贱到任务里甚至几千块钱都能杀人……

几千块钱啊……那是莫流苏给他买一身衣服的钱。

一身衣服的价格，换一条命……

呵……

闵玧其的冷笑挂在嘴角，他又灌了一口瓶中的啤酒。

凉酒下肚，和着依旧清寒的夜风，冻得他忍不住紧了身上的衣服。

坐在大桥的边缘，看着黑暗中静谧的江水，和远处水面倒映的点点流光，他突然将剩下的啤酒全部丢入了江中。

这里，是云星跳下去的地方，警察曾在围杆的边缘找到了她被钩裂的衣角……

他对着江面“啊啊”地大喊，过往的车辆皆摇下车窗，像是看一个疯子。

可是他不在意，似乎只有这样，才能暂时舒缓心底的郁结，他真得憋闷得快要发疯，真的太想将情绪释放出来。

许凌薇就站在他身后。

无论那人是喝酒，还是疯喊，她都只是看着。

直到闵玧其闹得累了，她才上前，将手中的矿泉水瓶递过去：

许凌薇你的伤怎么样了？

闵玧其无需回答，因为白色卫衣的肩膀上，已经渗出斑驳的血痕。

闵玧其放心，死不了。

他与自己在一起的时候，性子总是这样清冷，似乎多说一句都会嫌累。

她从来都没见过这般沉默的男孩，好似除了杀人，不会再有什么能让他提起半分兴致。

许凌薇也是杀手，原本杀人是为了筹钱给唯一的亲人治病，后来亲人死了，她便为了闵玧其……

一个目的只为杀人的男孩……

她苦笑，可是他连半分杀人的技巧都不懂，每每都是自己跟着收拾残局。

这次若不是她悄悄尾随，恐怕死掉的就是他闵玧其。

被猎物反杀，说出去，也只能成为业内的一个笑谈罢了，没人会怜惜这个不自量力的孩子。

而今晚，是她第一次见到这人如此失态，她不知他经历过什么，他从来不说，自然也就无从宽慰。

他们已经搭档了快二十天的时间，闵玧其入行，也才一个月多月，一个什么都不懂的毛头小子，说起来只会是她的拖累。

可是，为什么就是想跟着他？到底为什么？

许凌薇走过去，弯下身子，将他沾血的卫衣领子扯开了一点，借着昏暗的路灯光线小心地检查着。

鼻息距离那人的脸只有十几公分，他却未露出任何反感，她笑笑，将领子松开：

许凌薇还好，伤口没再挣开。

许凌薇只是你刚刚扔酒瓶的动作太大，渗出了一点血，回去我再帮你清理一下。

她抱了抱胳膊，白日里阳光很暖，她就只是穿了一件薄薄的毛衣，此时被江风吹着，冷得她有些哆嗦：

许凌薇我饿了，晚饭都没吃呢。

闵玧其便从地上站起身往镇子方向走去，他不会开口问“你喜欢吃什么”“想吃什么”，从来都是他在哪里停下，许凌薇就跟着进哪里吃饭。

住酒店时也一样，他也从来只开自己的房间，若许凌薇想要住在隔壁，那便自己想办法去与别人换房。

喜欢跟着，那便跟着，可他从来都不想要什么搭档，也不需要谁好心去救他。

他要的只是在任务中死去而已……

就算以前在莫流苏的面前，他那么的逞强，内心也不过只是个胆小鬼。

想去地下陪着那个女人，却始终没有勇气自杀，只能寄希望于任务失败，说出来多么可笑……

可偏偏每次任务他都会拼尽全力去完成，到底是为的什么？

懦弱到根本不想死吗？

桌对面的女孩，捧着大碗的拉面，吃得津津有味，不雅的吃相，看起来像是谁家的傻丫头。

可是她杀人时的狠辣程度，像极了莫流苏的翻版。

他没见过莫流苏杀人，却见过她举刀的样子，那是他曾经的梦魇……

许凌薇你不吃吗？

许凌薇从面碗间抬起头：

许凌薇这家的拉面很好吃，跟平时吃的有点不太一样，你要不要尝尝？

闵玧其只是摇摇头：

闵玧其给我根烟。

许凌薇应着，忙从口袋里将烟翻出，抽出一根递了过去，又按着了打火机。

这样子，就好像闵玧其是她要侍奉的社会大哥一样。

烟入肺，有些呛人，他忍不住咳嗽了一声。

许凌薇不会抽烟就别抽了……

闵玧其没事……

再次吸了口烟，他靠在椅子上缓缓闭上了眼睛。

他不会抽烟，却喜欢烟味。

这会让他想起那个女人……

闭着眼，努力回想那时候的情景，拉面，烟草……两个味道混合……

他好似又回到了灯光昏暗的小屋之中，靠在床头，烦透了那个女人……

而她正坐在桌边，用筷子挑着碗里面的拉面，轻轻嗅着，一脸享受的样子，好像那是什么人间美味。

莫流苏.其其，你真的不吃吗？这可是你最喜欢的那家拉面。

他突然裂开嘴笑了，迫切地想要睁开眼睛对她说“我吃”，可是灯光流转，面前只剩下陌生而熟悉的拉面馆。

还有对面一脸见了鬼的表情的许凌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