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结

我醒了。就像很久以前的无数个早晨，睡饱了自然醒来一样。无论是身体还是精神，说不出的愉悦。这一次，再也没有噩梦。一如一个悬疑惊悚小说历经波折之后，悬念一一解开，呈现一个祥和平静的尾声。在醒来的那一刻，我彷佛还听到了鸟的叫声，就像我在村子里的童年，早晨听到的布谷鸟的唱歌一样。

然而这不是在我的家里，也不是我租的单身宿舍。我看到了一盏刺眼的灯正悬在我头顶上方，离我的脸不过一米的距离，强烈的灯光简直让我睁不开眼。屋子里很简单，除了墙壁上有几张鲜艳的水彩画，还有一张临时搬来的床和一套桌椅。房间里依旧缭绕着轻柔的音乐，天籁一般。我发誓我第一次听到这样的旋律，可总觉得又是那么熟悉，隐约觉得好似在某个以前已经接触过了。

是在梦里吗？还是今世这个生命开始之前的另一个世界……

这音乐如此吸引人，哪怕再悲伤，我想，也能够让人迅速地愉悦起来。

我从床上坐起来，然后看到不远处椅子上坐着的那个金发碧眼的漂亮外国女人。她正微笑着看着我，不动声色，像墙壁上的水彩画一样优雅。

片刻间我想起来了，这不是催眠教授罗伊吗？嘉嘉把我带到她的学校让我接受催眠治疗，我们一直聊天……我怎么竟然睡着了？不，不是睡着，莫非这就是传说中催眠？

我的眼睛扫过窗子，外面已经暗下来。原来天已经黑了，我竟然已经在这呆了四五个小时……我突然想起嘉嘉说过要在门外等我呢，不知道是不是还在那里。

可是，在刚才过去的四五个小时，究竟发生了什么呢？我很想知道。

这时候，罗伊教授轻轻地说话了。“你醒了。”她说。

我点了点头，犹豫了一下，然后很直接地问她：“你刚才是不是把我催眠了。”

“你现在感觉怎么样。能告诉我你现在的感受吗？”她不可置否，依旧笑盈盈的看着我满是困惑的脸。

我从来没有见过一个人如此的优雅与平静，根本无法发现这个人心里还有什么秘密，就像出生的婴儿一样，又或者天使，天真而纯真，彷佛天底下就没有她在意的事情。

看来她是默认了刚才的确是把我催眠了。即使她不说，我也能够猜测的到。

“我很好，现在心情格外舒畅，从未有过的轻松与清醒，就好像，就好像是――灵魂回归。”我嘴里突然蹦出“灵魂回归”这样一个字眼。我不知道他能不能理解我的表达。这几年来，我确实常常有灵魂游离于**之外的感觉，很虚幻，很不真实……这个世界在我的眼里不过是一幕幕好不吸引我的电影。

罗伊点了点头，看来对我的回答还算满意。

“能不能告诉我，我刚才都说了什么。”我反问她。

话一说出来，我开始有点后悔了，我以为她会决绝回答我这个问题。就好像你看到一个魔术师精湛的表演之后，要追问人家是如何做到神不知鬼不觉的，这显然不合时宜，甚至有些失礼。人家已经帮了我很大的忙，不管以后究竟还会不会出现那该死的噩梦，还有辨不清事实还是虚幻的困惑，但至少现在，我感觉所有的心结都已经解开。

可谁知，她的话匣子由此打开。

“你跟我说了你的一切一切，包括你乡下的童年生活、父母的不幸、那些恐怖的灵异故事、月月、小婷、白兔、诅咒字条、红眼睛……对了，你还告诉我你是一个写手，以前每天都会写灵异小说，但这却令你很矛盾，让你总是弄混了现实和虚幻，又惊又怕却又欲罢不能……”

这些话从罗伊的嘴里说出来，我开始冒汗。许多陈年往事只怕我到现在都想不起来了，可是刚才在梦里我却告诉了她每一个细节。催眠这种东西，果然恐怖。

这可真是太难堪了，我突然意识到我的整个人生、整个灵魂都被罗伊看穿了，没有了丝毫的**与秘密。我不知道我是不是还告诉了她一些关于我的难以启齿的的事，例如在很小的时候会有尿床的习惯，还有和小雪第一次牵手的情形、还有偷偷看过黄色录影带……

可现在，我只能豁出去了，我是一个病人，不能讳疾忌医。

“是的，我写小说已经有四五年了，当我突然接触这一题材的时候，就不可自拔地喜欢上了它，只要一提笔，一些连我自己都想象不出的灵异故事便流淌出来，甚至不用思索，如泉涌一般不断地发泄出来，就好像真的有灵魂，通过我这个傀儡，借助我的笔端，把他们的自己故事说出来一样……在不写作的时候，我会感觉生活一片空白，没有意义，彷佛身体也是别人的，对整个世界无限绝望，甚至想要自杀，甚至不如在写作中更加真实……教授，我究竟是得了什么病，是不是我的精神……还是，这个世界真的有鬼。”

我想，如果这个世界真的有鬼的话，那罗伊一定能够通过我的灵魂看到。

“我不知道这个世界有没没有鬼，”她说“你的情况的确很严重，或者与你一系列的不幸遭遇有关，或者是你的性格太孤僻，又长期地满脑子灵异鬼怪……你的故事，没有一个不与灵异沾边的，我想，这正是问题的根源，如果你想要痊愈，那么，我希望你能够就此罢笔，然后走出来，多多跟人们交流。相信我，物质上的相对自然淡化精神上的压力……”

放弃写作，就此罢笔……我能够做到吗？

还记得红眼睛的事吗？”罗伊见我怅然若失，呆呆不语，便又问到：“你在梦里跟我说，那个事件后，姨姥姥曾经帮你认了干娘，还是一位神仙，可此后你再没有多说别的，不知此事是不是真的。”

我抬起头来，回想了一番，“确有此事。”

“你后来果然好了？”

“恩。”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

我想了一下，将后来发生的故事讲了出来。

罗伊听完长叹一声：“真是奇了，世上还真有此等怪事。”

“我，我究竟怎么样才能够解脱……”我小声地问他，虔诚地盯着眼前这个能够看穿人灵魂的女人，把她当做神仙一般，期待着她的拯救。

伊的神色此时严肃起来：“如果我的判断没错，这十几年来你所有的困惑都与那传说中的‘诅咒字条’有关，是童年的阴影让你摆脱不掉，加上你双亲的突然去世的刺激……”

我呆呆地听着，似乎确有道理，但总觉得又理由不够充分，我的脑子陷入一片混乱。

“事实上，你并没有看到‘诅咒字条’。”罗伊突然说。

听到这里，我的心猛然一震：“什么？”这件事情我记得清清楚楚，我的确是葬画的时候，由于找不到合适的地方，无意间在王老师的荒落院墙上翻出了那个‘诅咒字条’……这个我刚才也同罗伊教提到了……莫非，连这个也是我幻想出来的？不可能，打死我都不可能。这件事情千真万确！

我急的满脸通红，肚子里有千言万语，可一时之间有怎么能说的清楚。

罗伊教授看到我着急的样子，赶紧解释：“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是，你讲的那些童年的故事的确是你亲身经历，你的确看到了那张催命的‘诅咒字条’，可它并不是真的‘诅咒字条’……”

我听的越发糊涂了，急于知道更进一步的解释。

“我通过你的灵魂看到了那个字条――我看清了上面的字，那并不是传说中的‘诅咒字条’，只是一张普通的纸片而已。只是你在极度紧张的状态下，加上当时的谣言，误以为那个东西就是‘诅咒字条’，其实那不是……”

我的脑子里又浮现出那个画面：摊开那花花绿绿的纸片，眼光扫过上面一行字……是的，我的确没有认真看，只一眼，就把我看的魂飞魄散……难道，这个催眠师说的是真的？

她继续说道：“况且你那时候还小，认得的字又不多，心灵又脆弱……难怪你会看错？请相信我，这个世界真的没有神灵鬼怪，红眼睛的事情也不是受到了诅咒……至于那些亲人们的不幸，这也许就是天意吧……”

我呆呆地听着，一刻若有所悟，一刻又怅然若失，心情极度复杂……假如她说的这些都是真的，那么小婷呢？

和罗伊越谈越多，回忆越多，原本清晰地脑子又变得混乱起来。小婷、无头女尸等一幕幕事件又瞬间侵蚀了我的意识。对于眼前这女人的话，我突然不以为然起来，我甚至开始认为她的所说只不过是治疗心里疾病的一种手段罢了，通过催眠，让我的这些意识淡化、消亡……站在治病救人的角度，这固然是一种好心。可是，如果通过这种途径将本来的确发生过的事情给清除，将曾经的记忆抹去，这对我是不是另外一种残忍？那我跟行尸走肉还有什么区别？

我宁可痛苦地活着，也不要变成行尸走肉！

我的确是见过小婷的，不是梦里，也不是在我的小说里，她真的曾经出现在我的生命里……

我开始同她激烈的辩论起来。

“如果一切都来自我的想象，那么小婷一事，我确定我见过她。”我有些急了。虚幻的事情不可能如此真切。

“唐同学，我希望你冷静。我要你知道，我现在所说的，都是亲口告诉我的，你要相信我。”

“不，你是一个骗子！”我情绪变得很激动，捂着耳朵缩在床上，身体微微颤抖。“如果你真的能够催眠的话，这些可怕的故事为什么还会留在我的躯体里……如果你能，你一定能够将它们释放，你一定可以解救我……可现在没有，你是一个骗子……我有一天还会见到小婷的！”我突然站起来，就要走出去。

“请相信我，我的确看透了你的灵魂，可是，我只能够引导你，却不能帮你释放，真正能够救你的只有你自己……”罗伊也急了，从椅子上站起来，中国话开始不流利起来，情绪变得和我一样激动。

此刻我就像一只发怒的狮子，瞪着眼睛狠狠地盯着眼前这个女人，眼神满是狂暴。

大厅里很快听到我们的喊叫，两名学生见我一副气势汹汹的模样，站在罗伊面前，以为我要对她无理，上来就要把围住。

“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这时嘉嘉突然急急闯进来，看到眼前的情形，吃了一惊，推开众人问到。

“我要回家，再也不要接受什么狗屁的催眠，全是骗人的把戏！”

“唐同学，请你尊重些，我们怎么骗你了――”两个学生却是毫不客气，见我言语不逊，也动了气。罗伊一使眼色，示意那两个学生不得无礼。

我拉起嘉嘉，径直朝门口走去。

“唐同学，请相信我，所有的故事都不是真的，如果你非要坚持写下去，那么一辈子都将会受到精神的折磨！”

这是我走出门口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