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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初见

化云归

张禄笑容滞了须臾,直到聂玉瑶又道:“不过,我觉得案子是已是再明白不过了,也没什么好查的了。”

  “那是,我办事姑姑放心,那杨眺绝对是一个通敌叛国的大罪人!那……姑姑也就不用费那个心了,在这儿好吃好喝玩几日就回去?”张禄为聂玉瑶填上一杯酒。

  “那可不行,糊弄陛下我可没有那个胆子,张公公是如何说出这些话来的。”

  张禄的心如同打鼓一样。

  “不过是走些过场,也让我回去好像陛下交代。”聂玉瑶看着张禄额头上密密麻麻的汗,抿嘴一笑,拿出一封信,是出发前,小年写的。

  “呐,这是小年给你的。”这些太监只有每年上贡的时候才能见儿子几天。

  张禄一见那信眼睛就红了,老泪纵横的连说:“还是姑姑心疼我们这些没根儿的。”双手颤颤巍巍的接过信,打开读。

  ‘父亲大人亲启:与父亲又已分别数月,心中着实想念,宫里吃穿用度一概都好,阿瑶姐姐也好,就是已有多年未见娘亲,甚是想念。孩儿已开始习《大学》,先生讲的甚是详细,父亲大人从前总言读圣贤书是男儿最好的出路,我也不想让父亲大人失望,所以是加倍努力,望考取功名为国尽忠,为父尽孝。书不尽意。’

  “呜呜呜呜。”读到最后张禄嚎啕大哭起来。

  “行了行了,要不要回信了。”

  “回回回,当然回,还得劳烦姑姑将我的信送过去。”张禄擦干眼泪,笑容又挂在了脸上。

  聂玉瑶先去牢狱里看看,张禄没有陪同,而是回了府里写信。张禄原本想安排聂玉瑶一行人住进府中,但聂玉瑶拒绝了,张禄就安排了最好的酒楼客栈让他们小憩。

  为了防止绿娥口无遮拦说坏什么,聂玉瑶让红云带着她和小六子去逛集市,自己和杨玄杨霄去大牢。

  北方的牢狱和南方的不同,没有潮湿的腐味,但是一进去阴冷的风还是让聂玉瑶打了个寒颤。

  “东头,走到最里,那一排都是杨家的逆犯。”一个身形单薄的狱卒佝偻着腰在一旁领路。

  聂玉瑶看了一眼他瘦弱的身材:“你这么瘦,也能来看这种大狱?”

  那狱卒嘿嘿一笑道:“是张监军特批的,监军是好人,见我上有老下有小的,给了我这么一碗饭,我平时就是打杂的,也就是吃饭的时候替一会儿。”

  聂玉瑶没有再接话。

  狱卒将灯一个个的点着,聂玉瑶才看清狱中人的脸,他们早已抬起头看着聂玉瑶了。

  “这里怪冷的,你去找个炉子烧火,再搬一把椅子来,快点。”聂玉瑶支开了狱卒,站在杨眺的面前,此时的杨眺已不复朝气,半躺在一个老仆身上。

  “杨将军,陛下疑心此案,命我来查,有什么话便现在对我说。”

  “我杨家世代忠君,问心无愧,何来通敌之说,不过是奸佞之人平白污蔑……宦权误国!”杨眺可能是受过重刑,说话有些上气不接下气。

  聂玉瑶心道,杨眺和朝中的赵国公那帮人一样,最是看不起太监,平时共事,在言语上一定没少刺张禄。

  “我知道了,孰真孰假我自会查证,还请杨将军莫要急躁。”聂玉瑶听见后面有缓慢的脚步声,应该是那狱卒提炉子来了。

  “姑娘先烤着火,小的再去搬把椅子。”

其实杨眺也从赵峻嘴里听了一些聂玉瑶的坏话,见过聂玉瑶一两次,但毕竟是紧要关头聂玉瑶又是皇帝派来的,他只能选择相信。

“椅子不必了,火炉你提着走,去看看其他的。”

聂玉瑶随后又去看了杨家入狱的妇人,个个灰头土脸,身上的衣饰早已不光鲜,发髻凌乱,几只充满污垢的破碗里盛着一些早已冷掉的粥水。

狱卒:“这几个是杨家大房的几个媳妇,隔壁是二房的。”

“杨家不是还有几个姑娘吗?”聂玉瑶环视了一圈没看见人。

“有有有,大的进来没多久就病死了,二姑娘和三姑娘抄家的时候就没找到人,现在还在找呢。”狱卒提着火炉有点吃力,不过还好聂玉瑶走的慢,还能跟上。

聂玉瑶停在一个被几个女子围着的妇人面前,聂玉瑶猜测她应该是杨家主母。牢房不知哪里窜出来一阵阴风,聂玉瑶紧了紧身上的外袍,柔软的短貂毛紧挨着脖子上的皮肉,暖和极了。

聂玉瑶就这样盯着,却把那几个女子盯得发抖不敢看她的眼睛,其实聂玉瑶什么也没想,就是喜欢这样居高临下的感觉。

最后走了走过场,就去了张禄府里。

  正好赶上张禄出府去寻她。

  “姑姑来的正好,我正要把东西交给姑姑呢。”张禄手里抱了一个胸口大的盒子。

  “我装了些朔州的特产,还放了几件新做的衣裳鞋子,也不知道合不合身,盒子大是大了些,所以还是劳烦姑姑了。”

  “无妨,不过我可是要在你这儿蹭个宵夜。”

  张禄立即笑开了花,把东西交给侍卫,送去客栈,又吩咐婢女去准备酒席。

  “我前个儿刚得了一个如花似玉的人儿,今儿就让他陪着姑姑。”

  “你没碰过?”

  “我碰过的哪敢给姑姑用啊,这孩子美是美就是年龄大了些,都长开了不好玩,他在榻上要挣,只能看着,姑姑要是不来,我还想着看腻了就给杀了,还好还好。”

  “几岁了?”

  “虚岁二十又二了。我就好十一二岁的。”说着张禄摇头晃脑的哼起了小调。

  张禄还请了好多戏子小唱,以及一些陪酒的门客,大晚上的也亏他找的出来。一时府里灯火通明,酒席摆在外面,上头用厚布扯着,防止什么东西落下来,周围点了十几个精致的炭炉子,全燃的银屑炭,一点儿也不觉着冷。台上咿咿呀呀的唱曲声,席间美人调笑声,显得格外热闹,不比宫里差多少。

  不多时,一个戴着镣铐的白衣少年被押了上来,显然是睡梦里被拉起来的,披散着头发,白色的中衣就加了一件白狐毛披风,面上微有愠气,剑眉星目,长身玉立,确实是个美人,可惜唇上没血色,眼角微红,甚是憔悴。

  “他叫楼子瑕,是河东楼家的长房嫡子,骨子里傲的很,要不是知道姑姑喜欢这样的,我还不敢把他拉出来呢。”聂玉瑶府里的人大多都是曾经有身份有地位的,个个都自命不凡的很,被聂玉瑶关入府中时都感觉受到了什么奇耻大辱,喊打喊杀,也怪不得张禄以为她喜欢这样的。

  “河东楼家?不是六年前被抄了吗?”

  “就是抄了才会落我手里呀,当年楼子瑕才十四五,没有连罪,就被杨眺收留了,这不,杨眺通敌,一起被抄出来了。”

  张禄说杨眺通敌时,楼子瑕好像很愤怒,似要上前,却被侍卫按住了。

  聂玉瑶看了楼子瑕一眼,对张禄道:“这可是仙惠长公主的儿子?”

  “确实是,不过仙惠也是个娼妓的种儿,谁比谁高贵啊,他儿子现在不也落我这个阉人手里了?”

  仙惠公主的母亲是扬州的名妓,是先帝还未登基时纳的妾,宠过几年,后来就病死了。仙惠公主也就淹没在先帝众多的子女当中,并不得宠,不过仙惠公主和楼书龙却是一段伉俪情深的佳话,按年龄算,这应该是他们的小儿子,当初名动京城的小神童,九岁时为先帝的宠妃填过词,至今在歌舞坊勾栏院里都能听见传唱,没想到如今已落到这步田地。

家丁把人推到了聂玉瑶面前,紧接着就有人搬了把矮椅放在聂玉瑶旁边。聂玉瑶伸手去拉楼子瑕的手,想让他坐过来,没想到被他一个侧身躲过去了,张禄被折了面子,狠狠的打了楼子瑕一耳光,太监力气大下手狠,这一巴掌用了十足的力气,:“不过一个窑变婊子的种,还摆起面儿来了,平时看我不敢杀你,你就猖狂了是不是,今儿要是姑姑不高兴了,看我不肏烂你屁股!”太监骂人总是很难听的,楼子瑕却没有生气,反而笑了,眼里无光斜看着张禄,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

家丁上前将人按在地上跪着,张禄抡起手准备再打一掌。

“够了。”聂玉瑶轻吐出两字,张禄便住手了。

张禄:“姑姑莫生气,我再给姑姑叫个好的,保证听话。”

“不了,你就和你的美人去里头玩吧,我就在外头听我的戏。”

  “姑姑在这儿我哪敢呐。”张禄给了楼子瑕身后两个侍卫一个眼神。

  侍卫准备把楼子瑕押走,聂玉瑶制止了,让他们下去,两人犹豫了一下还是退到了一边。

  聂玉瑶起身又去拉楼子瑕的手,虽然楼子瑕躲开了,但是聂玉瑶紧紧的抓住,把他扯到了席上。侍女连忙填了碗筷,聂玉瑶给楼子瑕夹了一块鱼。

  “这个人就先在你府里再放几天,回京的时候我带走。”聂玉瑶把鱼送到弥子瑕嘴边,他没有要吃的意思,聂玉瑶也没有退缩的意思。

  “好好好,姑姑喜欢就好。”

  戏台上的戏又换了一出新的,两人还在僵持,张禄额头上留下了一丝丝的冷汗,因为现在聂玉瑶微笑着看着面无表情没有丝毫买账意思的楼子瑕,张禄有些怕聂玉瑶会不会突然发怒。

  “你要如何才吃我的鱼呢?”聂玉瑶一只手支着下巴,一只手夹着鱼。

  “我要他死……”聂玉瑶在楼子瑕说死字的时候将鱼塞了进去,然后猛的捂住了楼子瑕的嘴巴。

  楼子瑕被惊了一下,呛红了脸,鱼是麻辣的,呛着了会很不好受,可聂玉瑶并没有为楼子瑕缓解的意思,反而大笑了起来。

  此时一个小厮跑了过来,在张禄耳边低语了几句,张禄就哀叹了一声。

  “怎么了。”聂玉瑶发问。

  “我今日本想引莫将军结识姑姑的,可他有要事缠身,来不了了。”所谓要事就是家里宠爱的小妾害喜,拖着撒娇不让他来,张禄也只是哀叹怎么会有这么容易被女人左右的队友。

  “不急,我这不是还要留几日嘛。”楼子瑕还在咳嗽,但聂玉瑶还在喂他吃辣鱼,并且不似之前的温柔,而是让杨玄杨霄将人按住,捏开他的嘴,往里塞的。

  张禄看着楼子瑕那个样子,擦了一下额头上并不存在的汗。

  塞了半只鱼,聂玉瑶又灌了一杯烈酒,剧烈的挣扎让酒呛进了鼻子,狐裘滑落了双肩,衣襟也开了,满脸涨的通红,难受得眼睛都睁不开,蜷着身子许久都缓不过来。

  聂玉瑶将酒杯一掷,在地上摔了个粉碎,戏子们也都噤了声,突然的安静让楼子瑕的喘息声和咳嗽声都十分明显。

  “天也晚了,人我还是会带走的,我走了。”

  张禄一直将人送到客栈,才返回,回来时,所有人都还在原位,楼子瑕趴在地上咳嗽,戏子们坐在席上,只是没有人敢说话。

  “都散了,把人带回院里,明早找个大夫看看,姑姑要的人可不能折在我这儿了,看牢些。”

  ……

  翌日,聂玉瑶和小六子红云绿娥一起用过了早膳,就一起在房里烤了一会儿火,杨玄和杨霄出去查那个莫将军去了,聂玉瑶不记得朔州有个什么姓莫的将军,就让杨玄杨霄去查查。

  外面又飘起了雪,从昨日半夜开始下的,一出去冷的人直打哆嗦。

  两个多时辰后,快到午膳时间了,杨玄杨霄回来了。

  “这个莫将军,名剑锋,字明磊,是沁阳莫家长房的次子,他母亲是宜阳长公主,他这个将军只有头衔没有实权,就是凭着母亲的关系,当个朝堂的蛀虫。他挂名是在沁阳,但是一年前在朔州买了宅子,将妻妾都迁了过来。据说因为宜阳长公主的长子两年前得花柳病死了,所以就特别宠这个小儿子。还据说此人好大喜功,一直嫉妒杨家武将世家的功名。另一传言是…杨眺的四公子和莫明磊在花楼里抢姑娘动过手,莫明磊输了,四公子就刺了他两句,两人就结了仇。”

  聂玉瑶手里剥着早上张禄送来的南方柑橘,这么北的地方这么新鲜的柑橘可很是金贵了,小六子眼睛直勾勾的盯着聂玉瑶手里的柑橘,乖乖的张开嘴,等着聂玉瑶喂。

  “你是怎么查到这些的?”聂玉瑶指的是后面听起来不是很靠谱的消息。

  杨玄抿了抿嘴,道:“我去了司衙门的书库,找了进出城的文牒纪录,后面那些带据说的…都是杨霄去花楼里探的。”

  红云纪录着杨玄的话,噗呲笑出了声。

  须臾红云将信写好了,给聂玉瑶过目,杨霄取来了从京城里带来的三只鸽子,将信誊写了两张,分别绑在了鸽子的腿上,这是为了确保萧祜能收到信,鸽子放飞后,杨玄杨霄一直跟着,确保鸽子不会被射下来之后才折返。

  “绿娥。”聂玉瑶放下了手里的橘子,抬头看着真正发愣的绿娥,刚刚杨玄禀告时,聂玉瑶并没有回避任何人,因为快要结束了,没有那个必要了。

  绿娥听见杨玄那番话,也明白了聂玉瑶并不是什么普通女子,她是有些害怕的,聂玉瑶捏死她就和捏死一只蚂蚁一样,因为他们谈论的人或物,是高到她这个娼女不敢去想的,但是聂玉瑶说起来却是如此云淡风轻。

  “姑……姑娘。”绿娥简直快哭出来了。

  “你不用这样害怕,你没有多事,我没有理由杀你,你是小六子第一个要我护的人,等这件事处理完,我会给你一笔钱,你应该明白我不可能再带你走,但我希望你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

  “我…我明白,多谢姑娘,多谢姑娘,我刚刚什么都没听见。”

  晌午的时候张禄来请聂玉瑶过府用膳,一起的还有莫明磊。

  张禄先是介绍了莫明磊,然后向莫明磊介绍了聂玉瑶,之后就是莫明磊的一番恭维之言。聂玉瑶瞧他生的歪瓜裂枣的就很是不喜欢,也不愿意多言。

  “姑姑先动筷?”张禄做了个请的动作。

  聂玉瑶没有动,而是问了楼子瑕,张禄随即明白,将楼子瑕叫了出来,安了位置在聂玉瑶旁边,隔开了聂玉瑶和莫明磊。

  楼子瑕脸色比昨日更加的苍白了,白的透光,穿了一身不合季节的朱色衣裳,一样的不言语。

  “我听说姑姑来的路上捡到了一个小孩还救了一个娼女,姑姑今日怎么没有带来呀。”张禄为聂玉瑶斟了一杯酒。

  “带他们来作甚?”

  “我想着能入姑姑法眼定是有倾城绝世之貌,我也想开开眼。”

  聂玉瑶噗呲笑了一声:“我不养姣童,为何捡到的孩子要是倾城之色,我也不好女色,为何救的女子要是绝世之貌?”

  张禄连说了三声是。

  席间突然无人说话了,良久聂玉瑶开口了:“我记得你和小雀子是一批进的宫,现在你还记得他吗?”

  张禄放下酒杯,哀叹了一声:“姑姑也莫要太过怀念。”

  “那孩子像他,那女人也是他要我救的,我欠他的。”

  这是聂玉瑶打的感情牌,她现在唯一的任务就是稳住张禄和莫明磊,不让他们警觉再有什么动作,一切都等五日后萧祜的信鸽。

  之后的席上就是安静的异常,莫明磊多次想开话题,但是都被张禄的眼神制止了,聂玉瑶也没有理楼子瑕,楼子瑕也就这样一动不动的坐了这么久。

  聂玉瑶吃完后就走了,临走前要张禄晚膳时把楼子瑕送到客栈。

  等聂玉瑶走远,莫明磊就冲张禄发起了牢骚:“好不容易的机会,你怎么就不让我说话呢?”

  “姑姑提起小雀子的时候是最是伤心的,这个时候你提事情准黄,你还知道我约姑姑不容易,你上次还陪你那婆娘不肯来?”

  “什么小雀子小麻子的,不就一小太……”莫明磊还没说完,张禄就嘿的一声制止了他。“你要死!这话要是被姑姑听见了,你准吃不了兜着走!”

  “哼,她是个什么东西,也不过是一个皇帝跟前的玩意儿,我母亲可是宜阳长公主。”

  张禄不以为然的哼了一声:“长公主身份再尊贵,可她说的话在皇上那儿不顶用也是假的,这折子递上去都多少天了,你瞧见有个泡儿了吗?你想要朔州的兵,还是得要姑姑在皇上耳边美言几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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